丈夫和儿子儿媳都要离开，顾氏虽舍不得京城这栋大宅子，可若是要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她也是不愿的。
因此，自然也是要跟上的。
况且……
想到无意中听到的那些话，顾氏竟是也对这曾经她憧憬了一辈子的荣华没了什么不舍。如今的她穿金戴银，还有仆从伺候，真正成了她曾仰望的那些贵人，然而她的心里却没了多大喜意。
现在的顾氏再也不用为金钱烦恼，然而她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却随着金钱的增加变得越来越生疏了。
容威孝顺，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的父母，他对容父好，也对她这个母亲好。
可是，却再不会与她说什么心里话了。
母子关系渐行渐远，夫妻关系更是疏离。明明他们是最亲密的一家人，可一年到头，他们却说不上几句话。
儿子有公务，早出晚归的，多余的时间还要陪着儿媳。起初，儿媳倒是还在内宅陪着她，可后来，儿媳也走了。
还是过了好一段时间，顾氏才从下人口中知道，原来儿子把儿媳带进了军营。他得了朝廷的允许，建了一个女兵营，而儿媳竟是也入了女兵营。
这般大的事，她却是从别人口得知的。
“那军营里全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郑氏已经嫁了人，她这般去了，若是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我们侯府？”晚间，她终是忍不住心的委屈和不满对丈夫说道，“当家的，你还是告诉威儿，让郑氏回来，可不能在外面丢人现眼。”
“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着，你也不要去管。”容贵淡声道，“况且，我不觉得这事丢人现眼。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可以有青云志。”
说罢，他便不再开口，而是闭上眼，竟是这般睡了。
顾氏看着身边已经闭上眼的丈夫，脸色终是变了。容贵没有与她吵，便连音量都不高，可那些话却是如重石重重砸在了顾氏的身上。
她其实不是想去管，她只是……只是想要与她的丈夫、儿子能够多说几句话，只是要他们的关系回到多年前。
身上的衣裳柔软舒适，是她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贵重之物，可如今，她的柜子里却装满了。不但如此，甚至还有比其加珍贵的布料。
锦衣绸缎，金银首饰，这些东西如今她都唾手可得。
身为侯爷的母亲，哪里还担心这些吃穿呢？她曾经幻想了无数次，若是有一日，她也过上城里那些贵夫人的好日子，她定然会开心的睡不着觉。
此刻顾氏看着这锦衣华服、高床暖枕，确实是睡不着觉，然而心里却没了一丝开心，只觉得空茫。
她的女儿曾是凡间闻名天下的女战神，是大周第一位女将军，便是死了，也成了神仙，后来更是成了那比皇帝还要尊贵的天帝。
她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封为了侯爷，手握重兵，深受靖皇的重视。
作为他们的母亲，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嫉妒她有这么一双好儿女，然而也仅仅如此了。外面的人羡慕她嫉妒她，却也在嘲笑她，于她这天帝之母、侯爷之母并无半分尊敬，甚至只有嘲讽和不屑。
她的儿女的优秀与她无关，相反，他们越优秀，便越发显得她这个母亲有多么卑劣。当年的事情，如今虽再也没人在她面前提过，可却并不代表这事过去了。
做过的事，永远存在。
干了坏事的人，自然会遭到报应。
“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位的生母。”
“看上去还挺面善的啊，你们说，她怎么就那么恶毒的换掉了别人的孩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嘛，人面兽心说得便是这样的人吧。”
“可惜了，天帝和侯爷竟有个这样的母亲。”
“她算什么天帝的母亲啊？天帝早已不是曾经的容将军，容将军很多年前便死了，已经还了这份生育之恩了。”
“你说得对，这样的人，怎配做天帝之母？”
“你说天帝和侯爷这般优秀的人物怎得会生在她的肚皮里？这也太膈应人了，老天爷是怎么想的呀。”
“依我看啊，这应该是老天爷给天帝他们的考验吧。”
“你想啊，有这样一个卑劣的母亲，可天帝和侯爷依然在逆境中长得这般好，不更加说明他们有多么优秀吗？尤其是天帝，以一女子之身成为三界之主，更是这天地间最最最优秀之人！”
无人敢对顾氏说这些话，这些话，不过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可顾氏明白，无人当面对她说，不代表无人会这般想。
他们不说，不过是因为顾忌着天帝与侯府，不是真的尊重她。
她的存在，其实只是容钰与容威的污点罢了。
她得到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自然要付出代价。想来，这便是她的报应了。
顾氏病了。
这一病，便是好几日。然而，许是命硬吧，她最终还是生生撑住了，竟也没死成。甚至，她还熬走了丈夫，活得比丈夫还长。
身子虽病歪歪的，可就是不死，硬是熬过了七十。
那时，丈夫容贵已经去世了，便连儿子儿媳头发也白了不少。她的孙子孙女也已经长大成人了，最大的孙子更是已经娶孙媳。
“母亲，吃点东西吧。”
儿子微哑的声音在顾氏耳畔响起，很多年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儿子再唤她一声娘了。她费力的睁眼睛，看到了儿子疲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