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曾在京城待过,女郎的说话方式总归是听过很久的,何须如此紧张呢?”
岑观言接过话茬,温声开口:“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老人家的田是哪块?曾在书中看过,说江南地区一年两茬稻,今日一见才知,未到清明第一季稻便要撒种了。”
“老朽的田借给乡里的后生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后生分四成收成,我保他每年看病不花钱。”老人眼神示意着后头的药柜,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虽缓慢却也有效,草药的味道溢满了半间屋子。
岑观言:“您是医者?”
“以前是,现在不过是个乡间郎中。”
岑观言听得回答,不自觉地看向了顾仪,却看得她微微摇头。
他踟蹰着,眼神游移,最终还是咽下未说出口的请求。
“女郎面色无华,伸个手给老朽把脉吧,不收诊金。”
老人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从石钵前走出,仔细望着她的面色。
顾仪还是伸出了手,却见老者搭上三指后面色一变,听得他一声叹息。
她有些讶异,在乡间竟也能见到认出坠金之毒的医者,隐约生出了细微的期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中此毒的人。”老人有些楞住,顾仪从他眼中读出的情绪是愧疚和悔恨。
“那是我犯过最大的错误,却害了不相干的人。”
老人收回把脉的手,从药柜最深处拿出一堆小瓷瓶,不由分说地塞进顾仪手中,再继续讲起他的过去。
“曾自负奇才,去京城闯荡,却被人骗得一无所有,又恰好听相识的医者说有贵人在寻一种奇毒,悬赏黄金百两。我以前痴迷于研究毒方,也是好运,竟被我试验出了坠金之毒的方子。我一时心动,将那方子交了上去。”
“之后便是悔恨。可当日知道这消息的医者突然不明不白地都死了,我便逃离了京城,毁了一条腿,用尽了防身的毒药,才逃到了台州。我也不愿再求什么声名,只在这当个郎中,研究治伤的药膏好方便村民们。”
“也算是赎罪吧,为坠金之毒的受害者,为那些死去的医者,终究是我一人苟活到如今,没曾想还能遇见。那些药是我后来配的,也许能帮上些忙,只是缺了味药,无法根除。”
岑观言听完后再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老人,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您是自己服了坠金之毒吗……”
为了寻到一个解药,将自己做为试验的对象,无数次的穷举,才会显出如今的衰老之态。
“郎君该知道,老朽本就没几年可活,物尽其用,也算是来过一遭了。”
老人却挥了挥手,丝毫不在意此事,末了又添上一句。
“缺的那味药是蛇含石,要褐铁矿与共生矿物经剧烈震动才能生得,古书里记载南部曾有赤焰山,骤喷时山口有蛇含石成,也不知遗留在何方了。你们若能寻来,方子和制法都在这了,只需寻个医者便能配出来。”
顾仪眉头紧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岑观言看去。
岑观言忽然跑出了门,不过一刹那便回了房中,手中持着一块金色近似玉质的石。他从未如此忐忑过,将石块递给老人,心悬在半空中。
他最初只是看这石块与众不同,想拾来为顾仪雕个配饰,却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惊喜。
老人轻嗅其味,又凿下一点粉末尝了尝,最后抬头时笑意斐然。
“是蛇含石没错。”
第78章 海晏(完)
老人当即关了房门配药, 将两人推到门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仪有些不敢置信。
像从未得到好运眷顾的人,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峰回路转,第一反应是退缩。
直至老者将配好的药汁放在她面前时, 顾仪才露出从未有过的忐忑,还是接过一饮而尽。
她腹中似有温气升腾, 自经络全身游走,再汇于冲脉,驱散心脉的寒凝之感,顿时身上便有些薄汗, 面上不点胭脂也有了鲜活的血色。
顾仪抬眸道谢:“多谢, 还未问过您名姓?”
“老朽姓杨,单名升, 女郎何须谢我, 你能好好活着, 老朽便无憾了。”
杨老想必是已服了剩余的解药, 比先前的状态好了不少, 声音都大了些。
“我姓顾, 名仪。不知杨老可有著书的打算?”
这是先前顾仪便想到的,杨老在乡间多年钻研常用药方, 若能著书传于天下人, 百姓定能少受些疾苦,才通了姓名。
杨老在听到顾姓时神色微变,也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他几十年行医所记录的见闻与方剂拿了出来。他细细地摩挲着那厚厚的一大叠纸张, 眼中流露出喜爱和自豪。
“老朽一生所学, 尽数在此,还请昭和长公主将其发扬光大。”
顾仪笑着应下, 诚恳地鞠了一躬:“本宫谢杨老高义。”
“殿下可是我们乡里常念叨的贵人,若不是您,哪来如今耕种的田地呢?老朽来台州时满目哭声,豪强鱼肉乡里,到近一年已比往日好了无数倍。”
离别时杨老在村口送行,顾仪一行人重新坐上了马车,从华州取道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