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聪闻言神色暗淡了几分，如果有的选择，他也不想干这样的事。
设计文件有厚厚的几百页，关于防护材料的指标要求又在不太起眼的《说明》部分，只能寄希望于专家没有发现，那么只要这次审查会结束，后面的事就和他们设计关系不大了。
……
陈熙是在会议的前一天才得知来的人里并没有梁劭。
难不成他有其他工作安排，或者交通局那边有别的考量换了乡镇代表？
陈熙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了阻止那种预感发酵，她几乎是立刻打给了梁劭，然而电话没人接。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梁劭的上一次对话也只说了一半。
那是两天前，她忽然有件衣服找不到了，就怀疑是落在了红星小学的宿舍里，两人闲聊时说起这个，他说会打电话给学校宿舍那边，让人帮忙找找。理论上不管那衣服找没找到，以他的风格都会告诉她一声的，但是那天以后两人再没联系。
其实以前遇上两人都忙的时候，也有几天不联系的情况，但陈熙说不上为什么，她就觉得这一次和以往任何的一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来参加审查会的专家大部分和上一次的专家重合，但甲方代表没一个熟面孔，这让陈熙连找个人打听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说一点都不失落是假的，他从来都是个很重承诺的人，何况这一次，他们约定她要给他一个答复的，这样爽约却一句解释都没有，她无法理解。
几位领导相继进入会议室，汇报席上的陈熙回过神来礼貌起身，和过往的每一个人微笑打着招呼。
会议开始，陈熙从容做着汇报。
她虽然年轻，但项目经验丰富，这样的汇报她不知做过多少次。会议最初还算顺利，对于专家的提问，她对答如流，直到某位专家提到路基防护材料的某项指标问题。
设计文件陈熙不止看了一遍，她对其中的每个细节都了若指掌，但这位专家说的这项指标她丝毫没有印象。
她不得不去翻找设计文件，这才注意到路基防护材料的指标要求中，多了一项力学指标。
她可以确定在此之前，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项指标，但这指标却分明出现在她签了字的设计文件中。
她久久没有出声，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其实以她的应对能力，她完全可以为了让场面没那么尴尬，找个差不离的理由搪塞过去，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项目。但有些事上可以糊涂，有些事则是绝不能不明白的任其过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熙的解释，只有闻聪知道，她不会给出任何解释了。
闻聪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笃定审查会的时间有限，专家们不会在几百页的设计文件中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可是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凑巧，小概率事件偏偏发生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他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庆幸。大概人的信念真的能影响事情的结果吧，他不想做的事，终究还是没做成。可是他也觉得难过，因为他知道自此之后，他和陈熙再没有所谓的未来了。
那位专家见她迟迟不回答，笑道：“看陈总的样子对设计文件并不熟悉啊，可这文件您可是签了字的。”
在文件定稿和她签字之间还有一道环节，那就是打印。饶是她再细心，也不会再把打印出来的文件和电子文件做一一比对。
可是如果她没猜错，出问题的正是这个环节。有人会在这个环节动心思，大概也是赌审查会时间有限，几百页的文件专家不会看那么仔细。
陈熙可以想象，如果这位专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
陈熙的目光一一扫过这间会议室里的“自己人”……
温媛媛正手忙脚乱的翻着文件，像是还没找到专家说的是哪一项指标，很显然她和自己一样，此前并不知情。
郭副院长疲惫地捏着眉心，其他项目成员有的一脸担忧，有的像是明白了什么嘲讽笑笑，更多的人则是满目茫然，对比之下闻聪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显得格外平静。
专家继续道：“能达到这个力学指标的产品未必好，就算各方面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成本呢？成本考虑过吗？小区里修条马路，需要五个高速公路特大桥资质吗？更重要的事，这个指标的限制会让施工单位招标时可选择的厂家非常局限。”
这话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理论上设计阶段无法指定某项产品的厂家或者品牌，但很多厂家依旧和设计院走得很近，因为设计阶段虽然不能指明用那些产品，但是却可以通过设置一些指标条件让后续满足要求的产品厂家锁定在一个范围内。
这种利用特定指标变相给项目里塞一些关系户从而吃回扣的做法屡见不鲜，行业里给这种特定的指标找了个很形象的说法，叫“专利”。
所以众人虽然都没点明什么，却也都心知肚明。
甲方代表们若有所悟，设计院的领导脸色可以说相当难看了，尤其是主管这个项目的郭副院长。
他看了眼一旁的闻聪，那眼神很冷，眼神中分明有责备、还有警告，是让他站出来补救的意思。这样的郭副院长和闻聪印象中那个赏识他理解他的伯乐形象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