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咎将东西递了去,瞧着那张还是无情无绪的脸孔,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转身与大理寺侍郎交接:
“初步判断凶手为女,疑是内宅争宠或怀恨报复,照此方向查吧。沈柃留下协助大理寺。”
沈柃点头,大理寺的人则揖手道谢,“多谢陆掌司拨冗。”
一边旁听的开阳伯得知不是妖邪作怪,松了一口气,更对陆无咎致谢不已。
陆无咎走到庭院中,等着送傩跟上来,已要走了,听开阳伯喋喋道谢不休,忽的莞尔一笑,恭然拱手道:
“本是份内之事,伯爷如此客气,反教卑职不知如何应承了。伯爷胸怀广大,卑职便觍颜多嘴一句,伯爷风雅闲泊,令人艳羡,然而治家束下也不妨兼顾一二。
“譬如那猫狗,不过是玩意儿,但若伯爷此前管束贵姬妾,善待宠物,卑职愚见,也许便不会被凶手想到如此刁钻行凶之法,以此惨死。又惊了伯爷心神,岂非不善。”
他这一笑如沐春风,连那副平凡的相貌也增添出几分风采,说的话更是熨帖到人心坎里,将原本一桩家丑变成了关怀开阳伯的身心安泰。
开阳伯本就存了结交这个年轻人之心,闻言,感觉到陆无咎对他的敬重,更领受这份人情,忙道:
“正是,老夫惭愧,自家事还要大人提点。往后老夫自会管束后宅,哦,也吩咐家下人善待狸奴,不可为虐。待此案了了,班楼设宴,到时大人可要赏光啊。”
陆无咎笑回“好说”,送傩在身后望着那张笑脸,却总觉与在六扇门里不怒自威的陆大人格格不入。
她这凝神一观,前头的人似有所感,侧目。送傩在他回头前便敛眸低头,默声跟随出府。
回程,送傩仍是没能坐上马车。
出了伯爵府后,陆无咎说是饿了,要寻个摊子吃早点,信步前行。
送傩望了眼东南的朝阳,即使出了趟外差,时辰也还早,她一早便起来准备,到这时也觉腹内空空,便跟在大人后头。
二人走出两条街巷,到了一个临街的小摊子上,那铺子掌柜正在一口油锅前炸酥饼,看见陆无咎便招呼,“陆大人,还是老三样?”
“嗯。”陆无咎拣了张小方桌坐下,比手让送傩坐对面,随口问道:“你吃什么?”
送傩还有些不惯与陌生人一同吃饭,下意识道:“都行。”
食物的用处便是充饥,她吃什么都一样。
陆无咎看她一眼,扭头扬声问掌柜的,“老李,你这儿什么吃食最不好卖啊?”
掌柜的笑回:“那必然是两样,一样叫‘随便’,一样叫‘都行’,可为难死我喽。”
这一主一客一唱一和的,说完一起笑起来。
送傩略有意外。
她从第一眼看见陆大人,便觉此人隐含迫力,未曾想到他会是这种随口在小吃摊上玩笑的性子,那种隐约的古怪感又浮现。
他们笑他们的,她依旧一张寡净的面孔,一副端正的坐姿,眉眼静静的,半点不觉得他们的话有何好笑之处。
不管掌柜的是真为难还是假为难,她不想给人添麻烦,便说:“我随大人。”
陆无咎听到这四个字,静了下,撩眼多留意了对面神情认真的小姑娘几眼。
他平常来此,会点一碗馎饦、一碟切成五牙的羊肉碎末蒸饼和一碟佐菜。人家既开口了,他也不能藏私,便叫李掌柜上两份,又多给她点了碗鸡蛋羹。
“别看老李人糙,手艺挺好的,左近的小吃摊没有比他炖的蛋羹更嫩的,你尝尝。”
话是家常语气,与之前让她解剑的口吻叛若两人。送傩背脊的肌肉松弛了些,点头,一顿后又补充道:“多谢大人。”
“你不必这么拘谨。”等上饭的功夫,陆无咎与她道,“我眼里不漏才,姑娘身手不俗,往后可踏实留在六扇门。”
这一句,便相当于她的能力获了他肯定,可以继续任职。
不过陆无咎要把明白话说在前头,他以箸代筹,在油乎乎的木桌上信手勾划,“别的都好说,衙中规章第二条:不可对无辜平民亮刃,请姑娘记牢,下不为例。”
送傩放在桌面的羸白手指一动,忽然明白了“解剑”的含意。
原来是大人目睹她在衙门前对宣四出剑,违反了规定,所以才对她那般命令。
她没想到这一层。
宣无疆,有大长公主做保,陛下对他的态度也有了缓和之意,出护国寺后,身份已不再如从前那样低卑。
可在陆大人眼中,却直接将他划为庶民。
送傩不知因着什么,平静无澜的心湖上突然咕噜冒出一个小小水泡,噗一声破了,淌出些涓涓细流的愉悦。
不过这点心绪,在她脸上全然看不出,她安静听着陆大人说话:“女子为捕,本是力排多方异议,方有今日局面。许多规矩,六扇门没有,是我为女捕司特订的。并非我对女子本身有何偏见,令你们受的约束更多,而是不能授人话柄,借机取缔这个机构。将来我自会一步步争取,若有朝一日男女两司相并,一视同仁,谁能轻视尔等半分?
“所以不懂的不服的都可问我,我给你解释。陆无咎手下的人,可以讲究个性,可以单刀为战,但得给我把规矩守好。破了这一条,就算是大罗神仙来,我也不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