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这就过了。”
一个身着石青锦衣公服的男子不知何时现身,双手闲在地对插在袖里,颀长身材轻倚在道观的黛石门墙边。
意味慵懒,神情又有点淡漠。
他仿佛是突然平空出现的,又像潜在二人身旁许久了,只等一开口,旁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能因着姑娘不擅言辞,便以此拿捏人家啊。她嘴上不说,眼里不是都写着吗,真有心,该看得出来。”
男子向低头抿唇的姑娘看了一眼。方听下秩回禀说送傩在道观外叫人绊住了,一出来,就遇到了她被逼得无话红眼的一幕。
他哪怕光棍至今,也知道真正疼一个人,不会是这样的啊。
陆无咎撩睫,看向那位对他面色不善的宣四爷,对他所谓花丛风流的名声产生了点怀疑,多说了一句:
“四爷要句准话,上回我这下属不是对您言明了吗,她不喜欢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散淡地转向送傩,刻意问了句:“我没记错吧,是这么说的不是?”
语气挺像诚心求证那么回事儿。
宣焘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打断,脸色早已青了。偏生一个会问,另一个也一本正经回答,“是,大人耳聪目明,属下是这般说的。”
送傩眨掉眸中水汽,快速收拾了一下脸面。
她并不觉得这些话被陆大人听去有何窘迫,她的真心之语,不惧人言。只是愧于耽误了公务,向大人颔首抱拳,“卑职来迟,请大人责罚。”
“责什么罚,过来。”陆无咎梳得清前因后果,不怪送傩,从袖管里抽出手向里轻比,“跟我进去。”
送傩点头跟上,一个余光也不再给宣焘。
“喂,你这——”宣焘眉头阴沉,见送傩对此人言听计从,本能地觉得碍眼。欲开口与他争驰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在意过他的姓名。
陆无咎侧脸,“小姓陆。”
“陆掌司。”宣焘目光偏过他,落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碾了碾齿,“这是我与送傩两个人的事,即便你是她上峰,也管不着她的私事。再者,也许很快便不是了。”
送傩背脊一僵,随即真恼火了,右手下意识搭上剑柄。
陆无咎察觉,在她肩头虚按一下,扭头微笑,“不好意思,我手下的人,只要还穿着这身公服一日,时间便是我的。”
“四爷留步吧。这扇门内出了案子,又涉及皇室宗子,牵扯上四爷,不好。”
宣焘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两道锦衣襕袍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入道观,牙关咬了又咬,终于没有跟上去,紧紧蜷住掌心。
皇帝那日收到他的奏表,阅后沉默良久,在他告退时,叫了他一声四叔。
他如今才得皇帝的一点点转圜看待,不能陷入麻烦,自毁长城。
他想,来日方长。
另一厢,送傩跟在陆大人身后入观。
道观长路两旁园地栽有冠盖红枫,金秋时节,葱郁养眼,送傩踏叶而行,却顾不上赏景。
她一双眼盯着前头的人,半晌等不到他训斥,自觉开口:“大人,对不起。”
“又非你的错,做什么道歉。”陆无咎未回头,随口道了句。
“我错的是给大人添了麻烦。”送傩小声回道。
宣焘无顾找来,自非她错,但是她由此劳动大人出面解围,便是她这做下属的能力不足。
陆无咎听了一顿,转头看看她,小姑娘绷面认错的模样一本正经,不由失笑摇头,“这算什么麻烦。”
女子招桃花,自古天理使然,更何况是女孩子扎堆的地方。他设立女捕司之初便有了这个准备,想用人,自然得有能力先护好人,令下秩心悦诚服。
似处理这类事也不是头一回了,都是随手而为,算不得什么。
他倒是好奇另一事,缓声打听:“你师从何人?”
讷言敏行,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也不懂得口出恶言,依赖唯有一剑的女子,实在罕见。看起来,她像是在一个极严厉的环境下长大的。
明明内里很强大,但外表看着,小小沉默的一爿影,总让人错觉,她活得小心翼翼。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如果不方便就不说。”左右是闲聊的话。
身后一直沉默。
陆无咎等了一会儿便笑了,真实诚,让她不说就不说。
送傩却在暗中探知着身前之人散发的气场,心道果然,大人又如在小吃摊那回随和平易,毫无半点攻掠性可言。
只要离开衙门,陆大人身上的凛凛之气便不见了。
前头高颀的身影忽然没回头问:“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嗓音温和未变,一身威势却陡然暴长,令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寒气。
送傩心头轻震,非但没有胆怯,一双平静无澜的眼里,蓦地流露出只有嗜武之人才会有的光芒。
——此前那一须臾,她清楚地感知到,陆大人有内功发劲的迹象。
也便是说,他确实是在刻意地积叠释放他的气场。
一个人居然能令内力外泄,并控制得如此游刃有余,这简直闻所未闻。
送傩眸光熠熠地推想,显而易见,需要一个人刻意维系的形象,都是假的。上回她还有些不确定,此刻却肯定了,陆大人就是故意让人对他敬畏,以保持他的权威,内里实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