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在身上,会记着这一桩恩德,不论最后两人成与不成,都会图报。
听她这样说,陆无咎眉心不禁舒展开来,极其自然地接口,“那便是你太瘦了。”
而后状似无意道,“我请你吃饭吧,在这里许多话不便说,咱们寻个清净地,再好好谈一谈。”
“好。”
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的陆大人,被这果断的一个字应得怔了怔。
送傩的想法很简单,逃避没有用,她这几日想了许多,却还是模模糊糊的,那么干脆进一步接触看一看,合则聚不合则分。
“不过之前都是偏了大人的延请,这回我请大人。”
她说得有板有眼,庄重得宛如将这场交谈当作了临阵对敌。
陆无咎却熨帖极了,越是相处,他越能发现她身上的果敢与可爱。
他当然道好,进程比他预想得顺利得多,“只是这回你恐怕破费不上——阿傩,我想请你到敝舍吃顿家常饭,不知你嫌不嫌弃?”
“没别的意思,”他煦煦补充,“我双亲早逝,家里只一位婶子,炖鸡是一绝。哦,那鸡也是自家养的,现宰现炖,不同于班楼的滋味,想请你尝尝。”
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身世交代给她了,兼之充满人情味烟火气的口吻,如邻家人的殷情相邀,没有半分压迫感。
然而他说得再得体,送傩也知道他要带她回家,意味着什么。
大人是当真的。
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眸,她须臾走神,想起那日阳光浩大,大人慵闲闲箕坐在阶,低头取下琉璃瞳片,露出水光幽熠的凤眸。
如黛山晨岚。
想再看一次。
送傩直视着他点头:“好。”
陆无咎微微屏起的气息被一声笑冲散了。
头一次见她,只纳闷何处来个直来直去小剑客,剑肖主,人亦如剑。当时哪知,愈见愈动人。
“那我后日来接你,好么?”他目光幽暧溺人,“在崇仁坊的宅子,还是别的落脚地?”
他连后日她换值都算好了,送傩倒有些敌不住这片目光,偏转睫梢:“崇仁坊。”
陆无咎:“哦,前门后门?”
送傩发愣,雪腮微鼓地飞快看他一眼。
陆无咎摸摸鼻头不敢再逗了,好不容易讨着松了口,可不能得意忘形,就此说定。
到了第三日,临近晌午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崇仁坊一座高宅的后巷。
换了一身沉香色素衫,外罩氅衣的陆无咎下车,走到门边未等叩门,小扉吱吜一声,耳力出色的送傩听见大人到了,已从里面出来。
两人一对脸,皆是一愣。
陆无咎愣的是送傩今日未做男装打扮,穿了件褪红色的棉布素裙。
乐府有首诗叫《休洗红》,休洗红,洗多红色淡。可这洗去了张扬的红色穿在送傩的身上,不新不旧,洁净素雅,配上她梳在鬓边的堕马髻,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送傩从前难得空闲的时候,偶尔也会如此穿着,今日因去别人家拜访,家中又有长辈,觉得鞶衣束发大抵失礼,便改换装扮。
她所怔忡的却是陆无咎那张脸。
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也不是他素常用的那张让人一眼便忘的平凡面孔,而是上一回易容成小捕快用的娃娃脸。
陆无咎不好意思地多瞧了一眼她穿裙的样子,解释道:“我与你同行,怕有心人瞧见乱传。我是无妨的,立即昭告天下也可以,恐对你不好,阿傩莫怪。”
送傩想来想去,不知说什么是好。
明知眼前是大人,可套在这副鲜嫩年轻的壳子里,她总觉得在看一个小后生,只得客气一句:“大人想得周到。”
陆无咎提了提手中的包袱,“给你带了件披风,衙门发的外氅清一色玄缎呢子面,是有些沉闷。这是仙鹟绒的,轻而保暖,穿上也不耽搁行动。”
说着他有意无意展了下身上的氅衣,覆笼着颀长身姿的长裘翩然拂动。“我试验了一下,真的很轻,不骗人。”
所以说这是两件特制的同式同样的披风,穿出去别人一看,意思不言自明。
送傩瞟了眼大人冠冕堂皇的神情。
上次在大人的小院里,他们随口说过此事,大人自己就不穿外氅,还管着她,送傩一口拒绝,过后便忘了。
没想到这回大人为了让她多穿,自己先来个“以身试法”。
“我不冷。”送傩关好家门,望了眼马车,“坐车去吗?”
陆无咎心说难道我冷吗,还是将包袱递了她,“近日可能要落雪,武功再高,多保养些总没坏处,别仗着年轻不留神。”
杨婶的唠叨竟也有派得上用处的一日,陆无咎顶着那张娃娃脸老气横秋地说完,回答她的问题:“嗯,我家在西城务本坊。”
顿了顿,他补充:“以后肯定要在洛阳城的中心廛坊买房宅的。”
送傩也不知听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低头接过包袱,请大人先上马车。陆无咎让她先上,自己随后。
马车一驶出去,两人共处车厢,陆无咎反而不聒噪了。
两人自然沉默着,不必强找话题,也没有尴尬窘迫。
送傩平生第一次去登门赴宴的紧张心情,在这片安静中放松了不少。
她阖目凝神,开始温习一套静坐养气功夫,恰是陆无咎教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