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马蹄掀起红尘,侵他衣袍,梅鹤庭避在酒招后头,却听路边酒家笑问:“殿下可饮一斗浊酒否?”
当时他还奇怪,既称殿下,这卖酒老丈怎敢如此与其搭讪,又是哪一位殿下,这样不拘小节地与酒家商贩打成一片?
他抬头望影,恰逢朱色胡服女子回眸对酒家一笑,挥挥马鞭,笑言下次。
因那惊鸿一瞥的印象过于鲜明,所以即便梅鹤庭没刻意留心,也记住了女子眉间的那粒朱砂痣。
没想到她便是昭乐公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梅来了!
第135章 外终·大婚(中)
【旧梦】
梅鹤庭一瞬失神后,敛低视线,上前淡淡揖礼。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某承殿下错爱,恐辜负殿下美意。微臣并不适合公主殿下,求殿下放过微臣,收回懿命。”
他的语气多少有点硬梆梆,四处走动了这么些日子,依旧没能退掉这桩赐婚,少年人血气方刚,不是没有脾气的。
只不过他的不满收束在涵养中,隐藏得很好。
昭乐公主是何等玲珑心思,依旧觉察了出来,也许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冷硬,少女噙在嘴边的笑意淡了淡。
半晌,她方开口:“梅鹤庭,我是宣明珠。”
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大方又轻柔的语意,不同于当日胡服打马的狷扬。
“我事前打听过,你在家乡不曾定过亲,也无心上人的。”
红裙少女明亮的眼睛一片坦荡,话也说得直白爽利,“你向父皇请求退婚,是担心今后的官位?你且放心,哪怕成了驸马,只要你有才干有抱负,六部三司都可以就任,若有志将来入内阁……
“你今年才十七,以资历论,那至少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到时,我为你想办法,规矩是死的,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所以,咱们可否试一试,本宫作保,既见君子,此生不会负你。”
梅鹤庭忍耐地听她自说自话,听到最后一句,眉头跳动了一下。
公主没有他想象中的跋扈,却是意料之中的傲慢。
她自顾自说了这么多,怎么不问一问,他没有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喜欢她吗?
她为他想办法,他便得接受吗?
她身份尊贵手腕通天,他便要舔脸依靠吗?
“殿下,”梅鹤庭眉眼漠然,再一次请求,“您也说了,臣今年方十七,不足以成家,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宣明珠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吗,按大晋律,男子十七便可成亲呀。”
梅鹤庭被回了个语噎,他岂是这个意思。
这位骄傲的公主,到底是存心装傻抬杠,还是果真如此天真。
看着小探花年轻冷峻的神色下被气红的耳尖,宣明珠心神悸荡。
她就是喜欢这样儿干净自守的小郎君,这种怦然心动,于她而言是第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心便动了,如若错过,她不甘。
直到离开皇宫,梅鹤庭也没能说动昭乐公主,而且不知是否起了反作用,司天台卜得的良辰就在一个月后。
那道旨意,他不接也得接了。
就在内务司开始筹备公主出降大典时,闻听风信的梅家父母抵达洛阳。
梅父见到梅鹤庭,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你当真愿意尚主?”
不待儿子答话,梅父又道:“你有何想法只管说出来,若你不愿,为父有法子为你退婚。天家公主虽则尊贵无匹,吾儿不喜,便不必娶,不必勉强自己。”
梅父生有一双凌厉的眉眼,在梅鹤庭面前一直是严父的形象,然这一番话,却令梅鹤庭感受到了父亲拳拳的舐犊之情。
他心中有暖流滑过,反而点不下这个头了。
他相信父亲有法子退掉圣上的赐婚,可那是什么样的法子?无非以整个梅氏做赌注,去冒犯天颜,他不能因自身缘故,令整个家族置于炉火之上。
再者,即使退了婚,会不会在陛下心里存下芥蒂,断送他今后的仕途,这一点谁也说不准。
他不能用一个侥幸去孤注一掷。
若坚持自我的结果是适得其反,那便得不偿失。
“圣旨已下,我愿尚主。”梅鹤庭最终如此答复梅父,“只是累父亲为孩儿操心,长生心中有愧。”
梅父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当真愿意?”
这句话他问了三遍,梅鹤庭点了三次头。
梅父默然良久,点点头,“既如此,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听真了:你既有担当,便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娶了公主殿下,便要视她如妻,待她好。你心里不要觉得受屈,我今日给了你拒绝的机会,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是你自己没要。
“所以,尚主是你主动的选择,听懂了吗?”
梅鹤庭当时没懂。
在他看来,迎娶昭乐公主当然是他被迫的选择,因为出于大局考虑,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啊。
不过父亲对他的教导历来严格,梅鹤庭只以为是平常的嘱咐,点头应了下来。
而直到洞房花烛夜,他用喜杆挑开那鲜红的喜帕,对上一双水光脉脉的凤眸,才切实地意识到,他从此有了一位妻子。
“鹤郎。”新婚之夜,昭乐公主莞尔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