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相处着，直到她的态度逐渐转变。大概是相依为命太久，慢慢地，她对这蛇也好了些。
偶尔会喂它吃东西，甚至心情尚可时，还会跟它聊几句。
当然，都是她聊，那蛇并不说话。它大概也不会说话。
而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在她睡着之后，那小蛇便会化成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青蓉毕竟曾是神族，虽然如今被削去神力，但生来仙体，即使已是母亲，连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可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模样。
加之不再是龙王夫人，她一身素服，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如今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没有了刻意端出来的板正，反而多了些写意的风雅韵味。
那男子的目光在黑暗里亮得灼人，视线落在她熟睡的面庞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流连，却也只敢这样隔着虚空望着，不敢伸手碰触一分。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终有一日，青蓉看着那蜷在角落里的小蛇，盯了许久。
小蛇也抬头凝视着她。
一人一蛇，仿佛缱绻相望。
忽地，青蓉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她盯着那小蛇，面上不带情绪，一字一顿地接着说完：“佘、衍。”
当真以为她失去了神力，就认不出来他了吗？
那样深沉，那样灼亮得仿佛能燃烧起来的异样眼神……这世间，会用这样的眼神，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的，唯有那人……
小蛇顿时一僵。那一刻他犹如被寒冰冻住，几乎无法动弹。
她发现了！
她都知道了！
他的魂魄曾散入天地。因缘际会聚魂之后，他曾悄悄地去看过她和青宸。青宸如今过得幸福，两儿一女，两龙一蛇。最大的男孩子是个魔族，本体是蛇，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魔君之位。年纪小的两个是一男一女的龙族双胞胎……
青宸过得很好，他倒是不担心。
只是青蓉……
他没有想到他离开后，她最终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他对她充满愧疚，想尽办法凝成了实体，进入大荒，小心翼翼，只想这样默默地陪伴，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会怎样做呢？依旧如从前那样怒骂，厌恶，甚至是赶他走？
佘衍沉默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然而青蓉只是沉静地盯着他，没有愤怒，没有厌恶，没有恼恨，声音甚至算得上平静：“别伪装了，用你本来的样子吧。”
佘衍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在她面前化成了人身。
化为了高高大大，俊美非凡的年轻男子。
容貌与青宸极为相似，但是眉眼以及五官线条更加硬挺，棱角分明，充满了男性魅力。
青蓉静静地望着他。
虽然那是一场冤孽的相遇，虽然只是短短的相处，可这个人，这张脸，不管她愿不愿，都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记忆里，刻进她的生命里。
青蓉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背靠着山洞的石壁，面色沉静，表情淡漠。
眼神木然得毫无情绪。
她曲着膝盖，尖细的下颌抵在膝盖上，垂着眼皮，像是在休憩。
佘衍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她如从前一样的驱赶怒斥，也没有再听见她说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在她身前盘腿坐下，静静地守着她。
青蓉忽然动了，但她的脸色苍白，精致绝美的面容上带着浓浓的倦意，身子都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佘衍忍不住伸手，然而还没碰到她，她却直接软软地朝他倒了过来，他连忙将她扶住。
她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继续歇息。
“我有些累。”她的声音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陪我一会儿吧。”
她这一生，出生尊贵。父亲子女虽多，但龙女却只有她一个。她这样尊贵，这样与众不同，母亲对她的要求也格外严苛。
她备受尊崇，也备受排挤，没有兄弟姐妹愿意同她亲近，族里同辈对她也是恭敬而疏离。
她也一直自持身份，对自己要求极高，时时刻刻维持端庄体面，尊贵却也孤独。
高高在上，端端庄庄一辈子，日子平顺而寡淡。
只有他的出现……是个意外。
虽然这个意外让她从云端坠落，打破了她的一切平顺。
可是她不能否认，那些意外、那些与他在一起的几日，其实有种痛快淋漓的畅意。
像是她曾经压抑许久，最终迟来的叛逆。
离经叛道，却也恣肆快意。
毕竟她曾经的日子刻板又死寂。没有子女，夫君却三妻四妾，子女成群……她像是个精致的摆设。
孤独又寂寞。
而如今，她有些累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被削去神力后变得脆弱，心神也跟着脆弱了，她最近情绪总是很低落。
从前的种种，都不想再去计较了，也不想再去反复回想了。
甚至是看到死而复生的佘衍，她内心还有些莫名的情愫，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其他……但她知道，她如今并不抵触他。
毕竟这大荒的生活实在是太寂寞了。
对，可能就是寂寞吧，寂寞得她已经不记得去恨这个人，甚至还希望他能一直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