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容自然也看出来了。
她心里难受,沉默良久,问他,“你还怪我吗?”
萧业不清楚她说的“怪”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追究了,何况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从来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过错,和别人无关。
“和您没有关系,我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您别再想这些,好生养身体。”
孙玉容摇头失笑,“我这身体还有什么好养的?”
“母亲。”
眼见萧业皱眉,孙玉容却握着他的手笑了起来,她头疼得厉害,这一笑便更厉害了,不愿让萧业担心,她把手按在覆着白纱的额头上,等缓过那股子疼意便往身后的引枕靠,目光落在沉默抿唇的萧业身上,她柔声与他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也不必安慰我。”说到这,她又颇为感慨,“我以前总想着要活得久,活得比谁都要好,可真到了这一天,反而看开了,能在死前看到你和妤儿,我已经满足了。”
萧业张口想安慰,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孙玉容倒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她从前事事要强,什么都要比别人好,如今放下了,倒觉得也没什么可去争的了,争来抢去的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黄土一抔,随风消散。
不。
她也不是什么都放下了。
她还有放不下的人。
孙玉容的目光落在萧业的身上,她放不下她的业儿,阿妤有严明照顾,无需担心,可她的业儿……
“之后还回雁门关吗?”她问萧业。
萧业沉默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的回答,若是从前,孙玉容一定会逼着他留下,拿孝心拿什么都好,雁门关那样危险的地方,她宁可他在汴京城碌碌无为一辈子,也不想他去那边受苦。可如今……她忽然不想再逼他了。
她从小就逼他。
逼他读书逼他学武逼他男子汉不能哭逼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冷静都要理智……
可她这些逼迫换来了什么?他的确如她希望的那般活着,如果没有那些事,满京城的勋贵子弟也没有她的业儿厉害,可一个人便是再有成就,若他活得不快活,又有什么用?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
“那你以后怎么办?就打算一直一个人?”
萧业没回答。
但孙玉容已经知道他的态度了,他不会再娶妻。她红了眼眶,发白的嘴唇嗫嚅几番后,终究没说出劝说的话,她只是握着他的手说,“其实许氏也挺好的,你要是真不想再娶妻,就把她带在身边吧,夷安也大了,有他们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萧业没说话。
他不需要人照顾,何况如今的许氏也不一定愿意跟着他去雁门关,不过他也没驳她的话,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若她要跟着,便跟着,若不愿,他也不会强求。
孙玉容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答应,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想再和萧业说说话,可她实在太累了,头很疼,脖子也很疼,就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子难受,所以还没等萧思妤回来,她便又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她仿佛听到业儿和阿妤在说话。
孙玉容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她太累了,根本睁不开眼睛,她听着那些话,也不知怎得,忽然想起那日去甜水巷找顾兰因时,她问的那句话。
——“这么多年,您可曾对您的婚姻您的夫君感到后悔、厌烦?”
那个时候她非常笃定的回答。
即便重来一次,她也会坚定这样的选择。
可如今……
她还能这样笃定吗?
孙玉容不确定了。
……
孙玉容还是没捱完这个年。
除夕前三天的一个夜里,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的她还是死了。
消息传到齐家的时候,兰因正在房中剪花,天气越来越冷,外头还下着雪,她每日的活动只能移到屋内,听到萧母去世,兰因还是怔忡了一瞬,但也只是摇头轻叹,并未多说。
没几日就过年了。
这是她跟齐豫白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年。
吃完团圆饭,祖母怕冷窝在罗汉床上跟晏欢等人打叶子牌,她跟齐豫白两个人站在窗边看烟花,看着夜幕下璀璨的烟花,就像盛开的花朵,她忽然回眸望向身边的男人,星空灿烂,而他侧脸轮廓温柔。
“怎么了?”
他在烟花下低眉看她。
兰因看着他笑,“明年就不止我们了,祖母也不用无聊到只能打叶子牌了。”
齐豫白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眉眼又柔和了许多,他牵着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等明年,就热闹了。
……
年后。
齐豫白继续上朝处理政务,兰因继续在家中养胎,开了春,天气逐渐暖和,她有时候也会去看看外祖母,一日,兰因从外祖母那边回来,想着路过八宝铺子的时候去买点蜜饯。
这阵子她有些挑食,总想着吃蜜饯,酒楼送来的那些她有些吃腻了。
等时雨去买蜜饯的时候,坐在马车里的兰因发觉有人在看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兰因看到了萧业,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兰因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看到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也看到他收缰似乎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