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蒙得头发服帖在面上,温童仿佛洗了个澡。正待问他还要多久,手机冷不丁响起,响得极端不是时候,好险骇停她心跳。
“接。”赵聿生一字诀。
苗苗打的。温童惶惶然捞出手机静音,烫手山芋般地扔去边上,那一方块光亮却扎破了黑暗,她一遍遍忽视对方就一遍遍机械重复。
像只金鱼固执要撞碎鱼缸。
某人擒住她的手去捞手机,揿下接通键,之休止的拨打未接停住了,他动作却一直没歇。温童在濒死感里,捂嘴屏息听那头人说,“相相,我睡了一天没看手机,你拜托我陪你阿公体检的事,现在才看到。”
“需要带什么证件嘛?”
“……不用,身份证、就医卡和医保卡带上就行了。”
“那好,这事就交给我罢!”
温童一句致谢到嘴边,意识却骤然攀到了顶,于是急急撂下电话。
与此同时某人也及时将自己从情火中剥离,由着她湿.润浇上去,然后深呼吸按住一切冲动,伸手去够中控台上的抽纸。
终究赵聿生抱起她放回驾驶座。重见天日的光亮里,温童再瞧他眼神,那里头满是尘嚣落定的抽离感。
*
归家时已近九点。温童抱膝蜷在A字椅上,笔电屏幕上有红茶香薰蜡袅袅的青烟。
几分钟前她没忍住,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地微信了梁先洲。问他周末是否有空,有的话,一道出来坐坐。
对方秒回:有什么事嘛?
此事当然属于职场分内。
但也当然不适合在职场氛围里谈。
温童没法笃定赵聿生诚不诚心帮这个忙,又或者,他今晚说的那些话激到她了。有些事她应当凭己力地做。
在找不找梁的选择题里纠结许久,温童乃至之后都忘了回复他。一条见礼疑问句就那么候在那里,和她放空的双眼对视。她分明眼前是这人,脑内不住闪回的……
却是赵聿生。
终究温童啪地关上笔电,拎起垃圾袋开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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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赵聿生回去时已然很晚了。
股权转让的流程噜苏而繁杂,涉及审批与交割,他这些天工作之余都如是,各方人脉联络没个停。真正的忙碌会落实体现在形容、精神和语气上。
从而连老郑都一语中的,“您也别怪我嘴碎,又大约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时看您忙来忙去地,您自个再怎么架得住,我都替您累。钱到底还是身外物,赤条条地带不来,赤条条地也带不走。我还记得我家幺儿之前给我念诗,说什么‘终朝只恨聚之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这聚不就指聚敛?财拢得再多,它也拢不知身内物的。”
偎窗假寐的人定定神,愿闻其详状,“那依你的看,什么才是身内物?”
“我粗人也许井底之蛙了,”老郑冲内后视镜投几眼,笑吟吟地,“就是我们这一生,遇过的亲情、友情、爱情,值你闭眼前、吊着一口气之际也舍不脱的那些,才是身内物。人生山长水远,是一眼望到头的平淡还是轰轰烈烈,在我看来,
最关键的是不叫自己孤单……”
息声后,赵聿生又往座椅上歪了些。听去老郑的话,他轻笑不予置词。
盘了盘腕上表,他冷不丁问对方,“你夫人去了后,家里两个寻常要是想她了,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我也只能尽全力弥补。但老实讲,亲情空缺了就是空缺了,任何人事的填合都只是赝品。”
“想过将来另找吗?”
老郑会心笑叹,“不找啦。说出来不怕招您笑,有些感情真是一生一度的,她去了我就再没新心思了。”
夜昏澄澄地,沿途时而大都会时而烟火气,不提防掼了几枚雨花在玻璃上。
赵聿生从老郑这句话上移开心神,移去窗外,那豆大的水珠就一瞬凶成白线雨。云层清清嗓子,咳下几声雷。雷雨天持续了一夜,上午他去到公司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被雨拦了脚,或者就是故意地,
迟到了。
温童也在其列,直到九点还没到岗。
一小时前,她收到归属地南浔的陌生来电,对面人通知她:你外公和朋友出车祸了。
☆、9-8
事故地点在出古镇不到几米。斑马线起点处, 苗苗就要扶阿公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横蹿出来,碰了他们。
确切地说, 是一脚油门撞翻阿公,车头剐得苗苗倒地不起。
这是温童在赶回南浔路上听交警大队知会的。她已经没法用寻常人的镇定答复对方, 说明白了或问他们怎么样。
难得挤出一声语气词时,她被自己撕扯感的嗓音骇到了, 然后, 天外雷声轰隆隆地……
倾盆大雨好像漫灌进来, 进到听觉里。
那头不住的“喂、喂”询问声, 连同手机从温童手里滑落。当年阿公得医院通知阿婆快不行了,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温童甚至拎不清怎么到的南浔, 路上塞车还是畅通于她似乎没什么感官出入。
一到人民医院她就几乎弃车,冲向住院大楼,跑得趔趄又仓皇。从前温童跑步有多慢, 是那种不过半圈就两眼发黑的吊车尾。
有一年阿公鼓励她报名运动会八百米, 她报了, 也受教阿公的听到枪响不要犹疑, 但依旧过不了“半圈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