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寒教授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杨晋立同学？”
“是，我是杨晋立。”杨晋立尊敬地颔首，“您好，陆教授。”
“坐，”陆教授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随和地说，“不用拘谨。”
“好，谢谢。”杨晋立欠身道谢，坐了下来。
陆正寒教授一边收起桌面的书，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杨晋立，嗯，”陆教授从档案袋中拿出资料，“我看了你以前发表的一些论文，还有你的毕业论文，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通道式放射性检测系统性能分析》、《MCNP能峰展宽的NaI探测效率》这两篇论文，很有见地，能看得出来是经过长期努力学习研究、深入思考的；这篇《反应堆冷却剂系统环路热管段破口事故分析》，理论上是可行，而且逻辑与推理也是正确合理的，不过……在某些细微的点上，在实践中，某些极特殊的状况下，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是的，陆教授，”杨晋立态度谨慎地说，“我的确是实践经验不够，我的论文主要是经过研究思考和反复推演得出的结论，现在回过头看，确实存在需要改善之处。”
“这个不是你的问题，你毕竟只是一个本科生，核工程专业在本科院校时，主要还是以理论知识为主，在实验与实践环节上，确实没法大量进行……你能达到这样的思维深度，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陆教授中肯地表扬道，“年青人，对科学存在勇于探索、敢于创新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而最难能可贵的是，我在你身上，能看到老一辈核工程人的严谨、敬畏的精神！”
“陆教授过誉了，”杨晋立谦虚地说，“我只是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陆教授高兴地点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一次会议上，遇到你们学校的张伦伯教授和李奇教授，谈到今年的本科毕业生，他们俩异口同声地向我提起你，对你是不吝夸奖、赞许有加……之后我了解到，你是报考了我们W研究院的，而且综合成绩第一，呃，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申请我的研究生呢？”
陆教授开门见山地说，“当然，我们研究院的其他教授也是非常优秀的导师，只是，我听说，你一直以来都想成为我的学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杨晋立怔了怔，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成为陆教授的学生呢？
“当时是为了保险起见吗？还是我这边的招生条件有让你为难的地方？”陆教授把一份材料放在他面前，“嘿嘿，如果你还想跟我一起做研究的话，可以在这份申请书上签字。”
“申请书？”杨晋立一脸疑惑地接过来，诧异地说，“更换导师申请书？”
“对，特殊情况下，有这种操作，哈哈，优秀人才破格对待嘛。”陆教授笑道。
“可是，李教授那边……”杨晋立为难道，他之前申请的李教授已经确认了要录取他了。
“哦，李教授那边，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放心，我会搞定的。”陆教授赶紧打包票道，“呵呵，我跟那老李头共事一辈子了，关系很好，他拿我没脾气。我们俩之间偶尔会因为抢夺优质学生而干一架，嘿嘿，可以理解嘛，都是爱才心切，无伤大雅。”
“……”杨晋立犹豫着，陆教授确实是他从小到大崇拜的偶像之一。
“晋立，男子汉做事果断点，”陆教授想着趁热打铁，把笔塞进他的手里，“来吧，签字吧，我们一起做研究。”
杨晋立握住笔，想要下定决心签字，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踌躇着下不了笔。
“晋立哥哥，什么是核工程啊？”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阮小惜8岁时稚嫩的小脸蛋，“晋立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哥，你高考志愿怎么没填H大？”他高考那年，阮小惜着急地问，“你怎么可以为了照顾我，而选择省城的大学？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
“哥，你要准备考W研究院的研究生了吗？”去年，阮小惜兴奋地说，“我会天天给你加油的！”
杨晋立的头有些疼，握着笔的手松了松。
他蓦地想起，之前他没有报考陆教授的研究生，是因为第一年学习不在C市，是因为他要离开小惜一年，是因为……他不舍得小惜……
杨晋立的头更痛了，他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想要回忆起关于小惜的一切。
“哥，我想出国留学，跟萧杰一起，”小惜满脸愧疚地说，“哥，我只出国一年，一年后，等你从实验基地回来时，我也就回来了。”
“哥，轩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吗？”家门外，小惜一脸惶恐。
“我不是你哥！从来就不是！”他居然对她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然后，他看见小惜转身跑了出去，他越追她跑得越快……一辆货车向他们疾驰而来，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条件反射般地猛冲过去，把小惜推开……再然后，他看见小惜绝望地哭喊着，脸上沾有一些血迹，他想抬手帮她擦去泪痕，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杨晋立头疼得全身被冷汗浸透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愧疚地望着陆教授，遗憾却又坚定地说：“谢谢您，陆教授，谢谢您对我的厚爱……对不起，我不能在申请书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