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轻得似一缕风,吹过朱莹耳畔:“咏想着,若是圣上能给娘娘官职,即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娘娘也会比晋位更加喜悦吧。”
朱莹瞅着他的笑眼,片刻后,转身往暖阁行去。
王咏还蹲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她便又回身,往后赶了两步,向他伸出手,道:“是呢,若是圣上肯给我官职,除了司礼监,我还想去御马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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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咏交接完奏章上所有事务后,朱莹合上题本,拿镇纸压了,笑道:“这么长时间,想来太子殿下那儿,也该有结果了。”
她起身要去往正殿,王咏也跟了上来,说:“咏既然来了,不去拜见太子,于礼不合。”
太子还在桌案前,对着工部尚书告老的奏章愁眉苦脸,一双眉毛不自觉皱成一团。
他没注意到两人进来了,直到王咏跪下行礼,太子才惊了一跳,连忙道:“请起。”
他已不太记得王咏,只是觉眼前的内臣很眼熟,又穿着只有皇帝赏赐才能得到的蟒衣,疑惑道:“你在哪里任职?是什么职位?”
王咏眸光微暗,拱手答道:“回殿下,咏为……寻堂御马监事。”
“哦……你就是王咏啊。”太子歪了歪头,恍然大悟道,“听说爹爹派你打仗去了。”
“是,咏今日刚刚回京。”
太子点点头,还想说什么,注意到朱莹正在瞧桌案上的奏章,顿时紧张地站直了。
砚台中墨已磨开。
而纸上并未落下半点字迹。
朱莹问:“殿下,您的决断,写在哪里了?”
太子脸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道:“我……我拿不定主意……”
王咏眉头微皱。
太子小声道:“妈妈说,叫我多听听贤妃娘娘的话。”
“殿下,您连个决断都没有,叫我怎么讲呢?”朱莹蹲下来,看着太子,“我还不知道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我……以前听爹爹说过,要人尽其用,若是做得好,就一直任用到底,”太子犹豫许久,才轻声回答,“我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对大臣们太差了。”
“那么,殿下是想恩准他了?”朱莹问道。
太子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他茫然道:“可是,爹爹的话,我也不能违背啊。”
朱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王咏也没有。
太子不安地揉搓着双手。
朱莹忽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对太子道:“好,我明白了。”
太子紧张地看着她。
朱莹柔声道:“殿下,您先回皇后娘娘宫里去吧。让我再想想。”
太子看了看朱莹,又看了看桌案上空白的纸,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嗯。我听贤妃娘娘的。”
朱莹只觉一阵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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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太子后,王咏跟着朱莹回了正殿。
殿里窗子都开着,夹着寒气的风透过窗纱直吹进来,吹散了熏炉中紫述香的气息。
王咏叹道:“太子过于优柔了。”
朱莹没有说话。
王咏又道:“圣上的大计,也不知他能不能担得起来。”
朱莹摇头:“别说大业了,能不能教出他来,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我还不知道呢。”
她一径去往内室,王咏就随在后头:“娘娘,太子殿下还小,才十岁。”
朱莹站住了。
她回头,认真地说:“十岁不小了,我听说厂臣不到十岁,便已经开始管西厂了。”
王咏忍不住笑了笑。
他也认真地说:“娘娘,咏和太子,和娘娘您,甚至大齐所有人,其实都是不一样的。”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朱莹快要被他逗笑了。
“娘娘,您别看咏几岁上便管了西厂,”王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咏这心里,那会儿说不定正装着个少年人呢。”
朱莹噗嗤一笑。籍由太子而来的那些郁气,便都随着窗外吹来的冷风散去了。
她转回了头:“多谢厂臣宽慰,我已经不忧心了,今儿我便去找圣上,和他分说一下这件事,看圣上怎么办。”
朱莹回了内室,坐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她不活动了,便觉身上略略发了寒。
“来人,关窗。”她吩咐道。
雕花窗处传来闭合的声音。那声有些大,听着刺耳,也不知是哪个新调来的宫人,毛手毛脚做不好事情。
朱莹睁开眼望去。
一个穿着蟒衣的身影,正站在窗子前,轻而缓地将它合上了。
朱莹心头微跳。她低低地唤:“雅怀啊……”
王咏关好窗子,向她走来,于身前不远处停下:“娘娘,您累了。”
“嗯。”朱莹说。
“咏为娘娘篦一篦发,也好解乏。”他提议道。
“这事自有小宫人去做,何故劳动厂臣?”
王咏只长久地望着朱莹,笑着道:“为娘娘做事,如何算是‘劳动’呢。”
朱莹听着,忽有些鼻酸。她微微垂下眼来,半晌,才应了声:“好。”
王咏为她拆了凤冠,散开一头乌黑的发。长而细密的发丝流淌在他手掌上,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他珍而重之地捧着朱莹的长发,以木梳轻轻梳顺了,又将这发分成许多股,一股一股,拿篦子细细地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