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昕望着两人,不禁叹息道:“你看看,这还不是运气好?我才开了句玩笑,你夫人就义正辞严来护着了!”
江怀越微笑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酒。“在她面前,很多时候是多说多错。与其挨骂,不如沉默。”
相思瞥了他一眼,在桌子下轻轻踢去一脚。
宿昕却未察觉,端正了神色道:“江怀越,不得不说,你们两个在我眼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小公爷,认识那么多年,你总算说了一句像样的话。”江怀越举起酒杯,向他敬了一杯。
*
他们在南京住了下来。深秋的时候,相思带着江怀越去了栖霞山。漫山红枫犹如落霞绚烂,在碧青的天空下燃烧成无声的火海。
登高远眺,天地茫茫,远处古刹钟声幽然,震动白云翩跹。
相思坐在山顶上,湖蓝色长裙在风中簌簌,火红的枫叶轻轻坠下,落在她的发髻间。江怀越将枫叶取下,想要随手丢弃,她却接了过来。
“又要带回家收起来?”江怀越笑话她,“怎么什么都不舍得丢?”
相思扬起脸,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对啊,包括你。”
他笑起来,坐在了她身边,望着远处山峦,又道:“小公爷也有孩子了……你想要吗?”
她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别人有了孩子,我也要有呢?”
他只笑笑,不说话。
相思又问:“大人,你喜欢小孩子吗?”
江怀越看看她,谨慎地道:“……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我也是。”相思躺进他怀里,勾住他的手,“我感觉……我的心啊,只装着大人你一个就已经满满的了。”
他低下眼帘,抚着她的脸颊:“相思,那你想一直留在南京吗?”
她还是像少女时期那样,柔软地抱着他。“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
纯和八年冬,他们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消息。纪太后染病不起,希望江怀越和相思能回京城。
来不及收拾什么,他带着相思急匆匆上路,返回了北京。
紧赶慢赶,抵达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将晚,钟粹宫沉寂肃穆。
江怀越与相思快步入内,纯和帝长高了不少,站在暮色苍茫的大殿中,看到他们回来,眼里湿漉漉的。
寝宫内,纪太后闭着双目,静静睡在那里。
“娘娘。臣从南京回来了,静琬也来了。”江怀越伏身在床前,低声呼唤。
纪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无力地望着跪着的两人。
“还好……我本以为,等不到你们回来了……”
相思忙道:“娘娘还请安心养病,我们这次回来,必定要看着娘娘恢复以前的样子。”
她却只是摇头:“我知道自己的病……荣娘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就为她在地宫留好了墓室,才得以和先帝合葬。而我,不想再去打搅他们。”
说罢,她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
通体鎏金,雕刻以龙凤呈祥,缀有碧绿猫眼宝石,熠熠生光。
“这个盒子,你记得,要让我带着走。”纪太后看着江怀越,艰难地道。
江怀越心里一沉:“娘娘何必说这些……”
“这是要跟我入陵寝的。”纪太后又执著地说了一遍,久久望着他。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小巧的胭脂盒上,终于,点头应诺。
她的眼里这才渐渐流露出温暖,过了一会儿,道:“他等得很久了。”
相思微微一怔,江怀越目光沉定,没有说话。
“去请皇帝来吧。我还有话要交代。”纪太后似乎是完成了心愿,向两人报以疲惫的笑意,抬了抬手。
“臣遵旨。”江怀越向她叩首,转身出去找纯和帝。
相思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纪太后瘦弱的手腕。
“我真羡慕你。”纪太后望着她,轻声道,“恣意地活过一次,足够了。”
“娘娘承载了太多,希望以后,能去往想去的地方。”相思低着眼睫,眼里湿润。
纪太后握了握她的手指,道:“多谢。往后,皇帝还需要你们多加照顾……”
*
当夜子时一刻,不到三十岁的纪太后薨于钟粹宫。
相思揽着哭泣的纯和帝,隐忍悲伤,看着宫人们齐齐换上麻衣白鞋,内外奔忙。
沉重的钟声撞击着夜色。
一座座宫阙内,几百年来有人出生,有人故去,有人欢悦得宠,有人黯淡失意,终究都走向同样的归宿。
江怀越为纪太后整装时,打开了那个胭脂盒。
大红锦缎为底,里面弥漫着馥郁芬芳,却无脂粉,只有三枚铜钱。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关上了盖子,将之塞到了纪太后的手中。
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此生的牵念。
*
纪太后的棺椁没有进入承景帝陵寝地宫,而是被安葬在了临近的定陵。
来年清明节的时候,江怀越与相思很早就出了家门,坐车去往献陵方向。
献陵是本朝开国君主褚云羲的陵寝,也是杨明顺在离宫后守护的地方,与纪太后安葬之处,相隔虽远,却相对而望。
这一天阴云绵厚,始终未有阳光。马车出城后行驶许久,才颠簸着抵达了献陵。
杨明顺的墓,就建在献陵后的山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