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官员路过,见了他二人,拱手拜道:“殿下,云将军。”
程昶点头,云浠回了个礼。
此刻路上还时不时遇着办事的大员,然而两人更往小径深处走,便没什么人经过了,云浠顿住步子,从荷包里取出金茶匙,递给程昶,说:“三公子,这个还你。”
程昶认得这茶匙,是他初回金陵那日,王府的管家赏给护送他回京的几个统领大人的。
他问:“为什么要还我?”
云浠道:“我去寻三公子,不是为了立功,也不是为了求赏赐,我就是……”她思量了一下措辞,说,“我就只是去寻三公子罢了。”
程昶听了这话,把茶匙接过,他看着云浠,忽然笑了,说:“这个茶匙不算贵重,正常人呢,收了也就收了,你这么还给我,我反而觉得不对劲。”
他一顿,问:“你在介意陛下要为我赐婚?”
云浠抿着唇,她原想否认,可仔细一想,若非昭元帝要为三公子赐婚,她此去岭南迢迢,把这茶匙带在身边也好。
程昶见她不语,道:“我不会娶她的。”
他对情对缘一直无所谓,两世轮回,好不容易有了一份执着,怎么会不珍惜?
大雾弥漫,前路或许茫茫,他尚且不会为一切未知动摇自己的心意,又怎会令旁人来为自己做决定?
云浠看着程昶。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他既不怕,那她也不怕。
她问:“三公子不娶余凌,是不是因为——”
“还不够明显吗?”她话未说完,程昶就道。
他眼中有柔和的笑意,云浠看到他笑,不由也笑了。
程昶往斜廊外高高的栏杆上一坐,垂眸看着云浠,说:“你要是也喜欢我呢,”他微一顿,“也不要急着答应我。”
“让我追一追你。”
廊外桃花开得热闹,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枝桃花就歇在他眉梢,他的眉梢微微扬起,仔细看去,有点潇洒,还带点风流。
“追一追我?”云浠问。
程昶看着她,她眼底那一丝喜悦藏都藏不住。
她是经受过离乱苦难的,还能这么干干净净,真是难得。
在万千尘浪里历过一遭,繁华过眼,是非观也被涤荡过一遍,到最后,就喜欢真挚的,善良的人。
“嗯。”程昶点头,“你是个好女孩儿,值得让人追上一阵。”
“所以刚才那句话,也不该由你来问。该由我来告诉你。”
然后他说,“对,我就是喜欢你。”
第八八章
御史台已离得近了, 遥遥的有小吏上来拜见,见程昶正与云浠一处, 便立在不近不远处候着。
程昶看了一眼, 问云浠:“什么时候再去西山营?”
云浠道:“明早就要过去了。”她想了想,又说, “父亲旧部到金陵当日,我会回来,之后再有两日就起行。”
程昶点头:“好, 等你见过你父亲的旧部,我去找你。”
云浠愣了下,一时不明白他这句“来找她”是何意。
上回他不是说怕今上胡乱塞姻缘给他,所以如无要事,不便相见么?
她问:“不必避嫌了么?”
程昶道:“不必了。”
也是, 眼下昭元帝要赐婚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既然防不住, 等旨意下来,她跟他一起抗旨就是。
候在不远处的小吏似有要事,神情有些焦急, 云浠看他一眼,不想耽搁程昶的公务, 于是道:“三公子, 那我先回了。”
言罢,便往石径尽头的月牙门走去。
小吏见状,连忙步上前来, 刚要出声,却见程昶仍立在原处,看着云浠的背影。
小吏纳闷,心想,哪有王世子为将军站班子的?但他不敢吱声,虾着腰杵在一旁。
云浠走到月牙门前,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程昶仍在,灿然一笑,又朝他招招手,一身红衣折入一片花影里,快步离去了。
程昶这才问小吏:“何事?”
小吏道:“禀殿下,刑部传话说,明日一早要将忠勇侯案子的供状与证词呈去御案,问您看完了没有,他们想赶在申时前到您这里取。”
程昶说:“我已经看完了,让他们来取吧。”
小吏应了声“是”,陪着程昶一起走回御史台,见他脸色仍不怎么好,想起他此前险些昏晕在公堂里,忙倒了盏茶呈上,关切道:“殿下,您已无事了吧?”
程昶摇了摇头。
先前的心上的剧痛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到了现在,除了一点余悸,什么也不剩了。
杭州城郊的老和尚说,他是天煞孤星,三世善人,一命双轨。
可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至今还似懂非懂。
两回在濒临绝境时穿梭时空,他深知这不会是巧合,可眼下他再次听到那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感受到剧痛,究竟是因为身在二十一世纪的他即将苏醒,还是预示着这里的他,即将再次遇到危境?
程昶不知道。
他定了定神,想到过会儿刑部的人要来取证词,把书案上的状子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其实这些状子尚不齐全,想要定郓王及姚杭山的罪,尚缺户部账目比对后的文书,西北一带的驿站回函,而他这里,除了淮南淮西驿丞的证词,便只有白云寺清风院,两个忠勇侯旧部统领的供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