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小野揉了揉脑袋,“我要赶紧去找那位章大爷。”她要把正确的魂魄放回玻璃瓶里给冥府交差。
“不急。”容榉拦住她:“不是有七天的时限吗,不必急于一时。”
***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太阳照样升起,一切似乎并无不同。
章家老爷爷照样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回了小孙子最喜欢吃的炸圆子。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老爷爷旁边一对夫妻中的丈夫吸了吸鼻子,脸上一副疑惑的神色:“电梯里是不是死了老鼠,气味这么奇怪?”
妻子闻了闻,说什么都没闻到。
夫妇走后,老爷爷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
是自己多心了吗?
小孙子还在睡懒觉,老爷爷把炸圆子装盘,倒了一小碟香醋沾着吃。
只吃了一口,老爷爷放下了筷子。
香醋像白开水一样平淡——他的味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出院的一两天并不明显,只不过是手脚有点僵硬,反应有点迟钝。直到今日,味觉的失去让他心中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餐桌旁摆满了家人的照片,老爷爷温柔眷恋地看着自己和小孙子的合照,粗粝的指头抚过镜框,苍老的眼中依依不舍。
小孙子是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
小孙子起床了,吧嗒吧嗒穿过客厅跑过来要爷爷抱。老爷爷弯下身尝试了几次,僵硬的手脚很笨拙,始终没办法将小孙子抱起。
第四次尝试的时候,小孙子捂着鼻子推开了他:“爷爷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身上好臭。”
老爷爷愣住了,他想起今晨电梯里那对夫妇的对话。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吗?只是因为他味觉已经消失了,自己才察觉不到?
老爷爷低下头,默默推门进了厕所,打开热水,一遍又一遍搓洗着,五十度的热水淋在身上,把皮肤烫红了他都不觉得热——触觉也渐渐抛弃了他。
从浴室出来,香皂的味道暂时盖过了身体腐败的气息,热水让关节稍微软和下来。他重新走过来,笑得和蔼可掬地蹲下身想抱起孙子,孙子又推开了他:“我在玩玩具呢,别碰我。”
好,不碰不碰。老爷爷呵呵笑了,坐在一边看着。
小孙子抓起一只威风凛凛的变形金刚,嘴里呼呼有声。许久,他来到爷爷身边:“爷爷,你看我的大黄蜂!”
小孩把玩具献宝似的递到爷爷手中,老爷爷笨拙地接过,谁知手上拿捏不对,“啪”地折断了大黄蜂的翅膀。
小孙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爷爷,下一秒哇哇哭了起来。
老爷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放下玩具手忙脚乱地安慰小孙子,小孙子不领情,一扭身躲开了。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儿子和儿媳,客厅里闹腾腾一片。
老爷爷沉默站在远处,像个笨拙的外人。
“爸最近怎么了?”
“人老了没办法。”
“要不要把爸送去养老院算了?”
“嘘,你小声点。”
……
老爷爷默默听了一会,一声不吭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拉着,一片黑沉沉。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这么一个黑沉沉的夜晚,他在大山里救下了一只狐狸,狐狸托梦告诉他,他的阳寿将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殆尽,只有将一纸符和自己剪下的头发放在别人枕头底下,才能够骗过冥府的使者,换得偷生。
可是狐狸没有告诉他,作为一个阳寿已尽的人,他的身体会比灵魂更早死去。
这副身体还能坚持多久不露馅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因为留恋家人费尽心机换来的人间几日,竟然成为了家人嫌弃自己是个累赘的理由。
坐了不知多久,老爷爷起身从衣柜取出一套做工精良的西装,对着镜子换上,领带也一并打好,最后用头油把花白的头发梳理得精神匀亮。
他一步一步,推开房门走到了阳台上。
客厅里灯火通明,心爱的小孙子正在看动画,他看得聚精会神,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
老爷爷深情眷恋地望着小孙子许久,终于还是转过了身,爬上了阳台的栏杆……
***
“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棠小野被容榉拉着一路小跑来到紫荆花园。
两天前她急着要过来找章家老爷爷,容榉说不急。
结果今天下午不知这男人抽什么风,抓起她二话不说就急着往章家赶。
棠小野气喘吁吁扶着花坛,不行了她跑不动了。
容榉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仰首望着楼上某个窗户。
棠小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阳台上直挺挺坠落下来。
“砰”的一声,重物坠地。
楼下散步的人们尖叫起来,车辆的警报声乱糟糟响成一片。
容榉将玻璃瓶递到棠小野手里,黑沉幽深的眼中不见悲喜:“去吧,趁现在看热闹的人还不多。”
容榉说完这番话,她已经猜到了地上死者的身份。
棠小野极少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现场,泛着绿光的灵魂飘荡在尸体旁边,迷茫而无助。
她混入人群走过去,轻轻一招手,将那道绿光收入瓶中。
瓶子里的魂灵没有挣扎,规规矩矩坐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