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搬抬他,萧鸣的小身板都要先酝酿一下,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 和护工一人一边, 喊着“一,二,三”, 而后一起发力, 使劲将他举起,再轻轻放下。
“看不出来, 你个头不大,力气不小嘛!”护工是个五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 用一口萧鸣听不太懂的方言夸赞她:“我在这医院里当了十几年护工了,像你这样寸步不离照顾病人的,还真是不多。”
萧鸣抿了抿嘴, 没接话。
这几天, 穆旻天已经能对她的问话给一些基本反应。
她对他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你就眨一下眼睛,不能,你就眨两下眼睛。
穆旻天会对她眨一下眼睛。
她接着说, 那好,所有我的问题,肯定的回答,你就都眨一下眼睛,否定的,你就眨两下。
穆旻天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问:伤口疼吗?
他眨了一下,意思是,疼。
她问:肚子饿吗?
他又眨了两下,意思是,不饿。
她问: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萧鸣又问了一遍:知道我是谁吗?
还是一眨不眨,没有任何反应。
萧鸣想他应该是累了,需要休息,不敢再问,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休息吧。”
躺了几天,穆旻天的脸上泛出青茬,且越冒越多,越冒越密,萧鸣便学着护工的手法帮他刮脸,却又不敢使劲,刮半天都刮不干净。护工看着着急,叫了声:“使点劲!”
这一叫,把萧鸣吓得手一哆嗦,刮胡刀微微一偏,在他的下颌留下一个小血口。
“我就怕会这样!”萧鸣急得朝护工大喊:“你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吗?他是演员,演员,怎么能脸上留疤呢!”
一边喊,一边心疼地拿纸巾轻轻擦那个小口渗出的一点点血。急得都快要哭了。
“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护工也不客气,回怼她一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刮胡刀,自己帮穆旻天刮起来。
病人一时不能下地,为了防止长褥疮,需要不断帮他翻身,这样费力的工作,萧鸣每次也和护工一起干,干了几次,掌握了要领,每次先把他的上身微微搬起,揽在怀中,然后和搬着他腿的护工一起发力,将他侧立,稳住,保持一会,再向反方向如此反复。
折腾下来,回回都会出一身的透汗。
穆旻天就这么近在咫尺地被她搂在怀里,来回翻动,十分乖巧听话,萧鸣看得出,虽然他行动不便,但已做到了尽量配合。
终于在第十天,奉娴来探病的时候,穆旻天开口喊了一句:“妈。”
声音很微弱,但奉娴和就站在一旁的萧鸣都听见了。
两个女人瞬间喜极而泣,奉娴哽咽着:“哎!儿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旻天缓缓地说:“像是做了个梦。”
奉娴轻抚儿子瘦削的脸颊,喃喃道:“好,好,梦醒了,便好!”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更担心你的在这呢!”
奉娴说着朝萧鸣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穆旻天顺势看去,眼神悠悠投到萧鸣脸上,又收回,轻声问奉娴:“她是谁?”
奉娴一惊,回头看向萧鸣煞白的脸,不可置信地向穆旻天确认:“你不认识她?”
穆旻天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
“真的不认识吗?你再想想,她叫萧鸣,你的女朋友啊,萧鸣!”
奉娴急了,不单单是穆旻天认不出萧鸣,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到底记得什么,又忘了什么。
“伯母,”萧鸣强装镇定地打断奉娴迫切的发问:“您别着急,咱们先去问问医生吧。”
奉娴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儿子的脸:“你先休息,妈一会就回来!”
医生办公室里,刘医生刚下手术,正在做术后的文字记录工作,奉娴和萧鸣忐忑地站在一旁等了会,待他忙完,赶紧将穆旻天的情况做了简单说明。
刘医生听后沉默良久,又闭上眼睛想了会,才说:“走吧,看看去。”
以他当时做手术的情况来看,病人的情形危,但在他经手过的那么多受外部撞击导致的颅内出血来看,算不上重。
出血量不多,面积不大,且不在要害位置。
只要将淤血清除干净,辅以药物治疗,应该能很快康复。
病人原本身体底子不错,手术成功,术后各项指标一路向好,结果怎么一晃十天过去了,病人才将将能说几个字,而且还认不全人。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来到病房,刘医生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看过病人这两天的各项指标,简单提了几个问题,示意家属跟他出去。
“目前看来,除了与你相关的,其他记忆都没有问题。”刘医生看了萧鸣一眼,说着他也不愿接受的事实:“这种情况在临床上也很普遍,间歇性失忆,说不定哪天就又都想起来了,不过,”刘医生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萧鸣强忍着再接受新一轮打击的痛苦,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说:“不过什么,刘医生,我没事,您就直说了吧。”
刘医生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慢慢来吧。”
他摇头,并非病人的康复情况不理想,而是心生狐疑,觉得这种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不应该出现在穆旻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