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细腻,自然知道一个不喜喧嚣的人,也应该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琴声。
赵郁用余光瞧见她果然没有上前,心中微微一动,却又不好僵持在原地,于是便轻轻闭上双眼,修长的指间如流水抚过琴弦,奏起一阵婉转柔软的琴声。
琴声奏起不久,他忽而听见山坡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地抬头望过去,却见那个新来的小师妹竟然坐在草甸上,将鞋袜全都褪去。
赵郁脸颊腾地一红,转过头来冷声道:
“你做什么?”
瑶光有些局促地看了他转过去的背影一眼,柔声道:
“师兄所奏,不是西境的赤足锣鼓舞?只不过…眼下我没有锣鼓,只好赤足起舞为师兄的琴声添彩了。”
说着,她徐徐转身,踮起玉足,在草甸上翩然起舞。
她不过一身素衣,仿若穿着霓裳羽衣。
足尖垫着草甸,身在朝霞青空之下,胜过帝王黄金台。
在她翩跹舞姿之中,赵郁终于肯徐徐抬起头来。
这支舞曲已经烂熟于心,他不必时刻盯着琴弦亦能流畅地奏出曲调。
若是有人能仔细观察他的双眸,定然能瞧得出他平日里那冷峻异常的视线染上了些许柔软的暖色。
若不是西边那云霞迟迟落入他眼中,那便只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
*
赵郁自诩天才,不入凡俗。
不止是他,玉阙山任何一个人都是这么认为。
无论师父俞岷山人派下的课题有多难,赵郁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轻松完成。
他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天策士,生来就应该辅佐帝王,生来就应该凭借他的无双智计纵横天下。
一日,俞岷山人布下一道题。
假设北方蛮族踏过北尧铁城,势如破竹一般南下,此时王军该做何应对?
赵郁毫不犹豫答:
“大开障江,放水东流,蛮族见江水滔滔,自然不敢轻易渡江。”
半晌之后,唐萧温吞开口:
“东流入海口有五城,城中百姓足有四五十万。开闸放水,势必会将城池淹没,百姓流离失所。”
赵郁冷声驳斥:
“大难临头,自然应当舍小保大。”
谢炀再加辩驳:
“师兄此言差矣,天下众生皆为平等,如何能以人数多少来判定?障江天险,以地势险要设下防守不是不可。”
赵郁又言:
“军情紧急,何来从长计议。待百万雄师渡江,就如蝗虫过境一般,南下万余城池在劫难逃。”
谢炀朗声笑道:
“前几日我与天机兄讨论兵法,恰巧谈到草船联营火攻之计。若是蛮族当真南下障江,我倒是愿意请缨去前线,为王军出谋划策。”
赵郁冷冷看了他一眼:
“此等儿戏,岂与纵横之策相提并论?”
说罢,赵郁便拂袖而去,也不管师父俞岷山人还坐在房中。
而众人似乎也已经司空见惯,谢炀非但不恼,反而笑道:
“天机兄,天枢兄可看不上我们这些兵家小伎俩呢。”
天机常云龙淡淡扫了他一眼:
“怨不得大师兄看不上你这点小伎俩,才学了几天就拿出来卖弄。”
谢炀一皱眉,嘟囔道:“那还不是二师兄你教的。”
只有刚来不久的瑶光轻声覆在玉衡耳边问:
“玉衡师姐,大师兄他这是生气了么?”
不等玉衡开口,俞岷山人便笑吟吟道:
“郁儿天性好强,谋略激进,也极有魄力,只是偶尔少了一丝人情味。我看他倒是不反感你,有空你也可多朝他讨教讨教,对你进益也有所帮助。”
瑶光连忙稍稍低下头去,望着赵郁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
听闻赵郁爱吃茶泡饭,瑶光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配着梅干和海苔,另配了一盘凤爪一起送到他的居所。
还不等她走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吼:
“不知道我午时要弹琴?进来作什么的?”
瑶光吓得手一抖,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用着比方才还轻缓一些的步子走上去,没好气道:
“师兄再要练琴,也得吃饭。若是你不吃饭,把我打出去也不依。”
赵郁愣怔了一下,一双眸子里的戾气早就散去,看着她发了一会儿呆:
“怎么是你?”
瑶光将食盒里的茶泡饭取出来放到他面前来,见他没方才那么凶了,转头看了一眼缩在门后的小厮,抿唇笑了一下:
“师兄原来不是凶我。以后也该对他们温柔一些,要不然心里有了怨怼,给你添一盏茶水都是七分烫。”
赵郁神色缓和了许多,可正式因为这一抹有些违和的柔和,显得他脸上有些僵硬,不似往常一般看得顺眼。
只是瑶光却撑着下巴看着他,脸上染着甜丝丝的笑容:
“师兄快吃一口,看看我的厨艺怎么样。”
赵郁抑住心跳,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看见青瓷盘中摆着几个酱香鸡爪,皱了皱眉头:
“我不吃这东西。”
说着,端起茶泡饭来,细嚼慢咽地用膳。
瑶光彼时正是一副娇憨的女儿作态,嘟着唇看了半晌,伸手便捡了一只酱香凤爪啃了起来。因为吃的太急,粉扑扑的脸蛋上都沾上酱汁,像只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