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石竹咬了咬牙,心思电转,叫住即将离开的邱御医,“你是御医,该知道下到什么程度,会让人彻底人事不省。”
“这……”邱御医道,“红云散并非毒物,但万物若服用过量,则必致中毒,尤其是陛下的身体,经过这数年药力渗透,红云散发散得比常人更快,只消五倍——”
“不。”石竹的目光里隐约涌动着一股狠戾,“想让你家人活命,这一次,你要下十倍进去。”
……
成太傅的公祭日这天,雨雪交加,一向热闹的炀陵城也为这样恶劣的气候而消减了热情,街上难得见到零星几个行人,多的是各家公卿大夫赶赴小龙门公祭的车影马迹。
“谢大人,公祭典仪已备,不让成氏亲族来见证当真好吗?”
“陛下有她的考量,你且去吧。”
简单地交代了下去,谢允细心打理好先太傅的魂幡,趁着众人还没来之前的些许空闲,对着牌位无声低语。
“……老师,无论结果如何,今日过后,学生们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一柱清香上罢,谢允理了理衣冠,回身迎向堂外喧闹而来的炀陵掌权者们。
故作悲恸者有之,谈笑自如者有之,或为名,或为利,来客们熙熙攘攘炖作一炉红尘,直教旁观人暗叹入瓮者再难见本来面目。
成太傅的祭日已是第三年,拜祭的人们大多神色平静,言谈间聊起太傅生前种种,无不惋叹。
“太傅一生桃李满天下,乃为我大越燃尽一生才华点育英才,本该是长命百岁啊。”
“可不是满门英才么,陛下自不必说,现下朝中中流砥柱,便是政见不同,那谢尚书与石太尉……”
“嘘,石太尉可是从来没来过太傅的公祭呢,莫乱议论,小心惹祸上身。”
“毕竟是石莽的儿子,虽说大义灭亲了,这种场合也有些自知之明,省得颜面上不好看。”
谢允聆听着雨帘后的只言片语,不多时,终于等来了他所要等待的人。
“太尉石梁玉,为恩师奉祭而来——”
人声忽至,四下的议论声便好似被掐断了似的,只余下庭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石板的声响。人群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童仆持幡在前,而议论的焦点,当朝太尉终于第一次踏入了先师的祭典。
朝中暗涌的风云在此时的静默中显露出几分端倪,而作为风暴的中心,石梁玉却是一直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即便是在现下的小龙门里,到场者几乎有一半属于谢允在朝中的拥趸,他看上去也毫无一脚踏入鸿门宴的直觉。
“太尉大人。”
“谢尚书。”
比之平日更少的寒暄过后,石梁玉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公祭是谢尚书亲自主持,不知何时开始?”
小龙门里一声清钟响,代表祭典的时辰已至,谢允沉吟间,向旁边的人问询道:“陛下还没到吗?”
“早在一个时辰前便着人去宫内探问了,可要再等?”
谢允环顾了一眼现场,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劳烦诸位莅临先太傅成晖公祭大典,现下时辰已至,开——”
“等一等。”说话的却并非文臣,而是铁睿。
谢允略有些意外,毕竟铁睿并非小龙门出身,今日却不知为何要到场,问道:“铁将军有话说?”
铁睿道:“谢大人,末将听闻陛下也要到场,为何不等陛下到了再开始?”
担任副祭的人道:“将军非世家出身,恐怕有所不知,自古公卿祭典皆需在良辰开始,这是祖皇帝时便有的规矩,便是陛下,也需得尊重典仪法度。”
周围的人面露异色,有世家出身的人轻嗤出声,虽无人正面讥讽,但对于下阶士族的轻鄙已在空气中蔓延。
好在此时从宫内回报的人恰好回来,化解了些许尴尬:“诸位上官,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偶感不适,恐怕无法到场,一切事务仍请谢大人主持。”
又是一阵对皇帝勤政的赞叹中,铁睿将握紧的手背在身后,干硬道:“末将并非出身公卿世家,只知效忠陛下,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诸位莫见怪。”
“继续吧。”
对这样的小插曲,谢允并未太注意,立在祭台一侧,随着香烛渐短,念告着万字祭文。
“……宣帝初年,太傅佐帝于燕南,平庸吏,除奸佞,推行大治,国力稍复,帝奉以为贤。及至冀川侯击匈奴单于于崤关,朝中尚武之风峥嵘。时冀川侯拥兵盛,帝欲忌其兵势,曾伏兵于京师,先太傅极力劝阻,方止大祸……”
祭文越念,参与祭典的人们便越是安静,因为这封祭文不同于往年那些堆砌辞藻的追念之作,而是详叙了太傅当年在朝中几度为宣帝的昏庸善后的举措。
——谢允是真敢写啊……
众人心里暗说谢允大胆,但也没人多事到敢当场提出非议,毕竟另一个主角冀川侯正是季沧亭的父亲,谁也没傻到为了一个已辞世的昏君和当今圣上过不去。
平静的长读中,成太傅昔年的门人弟子一个个安静地上前进香,叩拜在逐渐炽烈的冥纸火盆前。
“……太尉大人,该您了。”
檐外雨势逐渐大了起来,祭堂里白幔飘飞,石梁玉步调缓慢地穿过人群,在谢允的念告声中,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