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石梁玉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向婉婉的话此刻恰好像是冰锥一般扎进耳中。
“老师曾言,智者不排无退路之局。倘若城外的局势有可能造成殿下阵亡,那就表示石太尉已经猜想到这种结果,并且,他腹中早已有备案……甚至于,他才是那个乐见于卫氏血脉断绝的人。殿下比我等更熟悉他的为人,不妨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他还有什么选择。”
脑中忽地一阵嗡鸣,一瞬间,通王终于想到了他一直忽略的一件事。
石梁玉手上有个义女,这个义女的作用不仅仅是拿来要挟赵太妃为他办事的……这个义女,她是宣帝的正统血脉!
雪亮的闪电从浓暗的云层中划过,在通王惊怒的同时,照亮了炀陵外远山上飘摇的旗帜——那是来自于建昌的大军,早已不知何时渡江而来,城外这万余兵马,一时间竟显得如此渺弱。
“竖子误我!!”
……
炀陵城中,渐浓的细雨浇不灭森立的火把。
“石太尉,这里是冀川侯故居,我等不敢贸然打扰将军英灵,倘若成国公在内,不妨请太尉带他出来对质如何?”
成钰此刻并不在成国公府内,出乎意料地,探子来报说他去了冀川侯府。
此地并没有什么战略意义,思量再三,石梁玉心中存着一分谨慎,应下了众将领的要求,独身踏入了冀川侯府。
在炀陵盘踞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传闻中季沧亭年少时长住的所在。
此时的宅邸看上去仿佛空无一人,虽不能说荒废,倒也是落叶寥落,青苔横生,放目所及之处,散立着三三两两的练武木人,看每一尊心口要害都已被磨练到开洞的地步,想来这地方的主人年少时在武道上未曾松懈。
暗卫们如影随形地跟在四周的墙上暗角里,查探过后却发现成语特地选的这个所在,并无任何埋伏。
“大人,此地并无成国公的暗卫,但他本人仿佛也没逃出去。”
“……知道了。”
石梁玉一步一缓,思索着成钰来到冀川侯府的用意,就在此时,一声古朴悠远的琴声遥遥传来。
“……”石梁玉摆手示意那些正欲拔刀的暗卫收手,缓步循声绕过一道影壁,便在翻飞的纱帘后隐约见到了一个人影。
“学生见过老师。”石梁玉微微颔首,环顾四周,先行挑衅道,“学生本以为老师会有一些惊喜,却没想到老师是自行入了死局。”
琴声未绝,半晌,成钰方回道:“吾进京后,你便以退为进,不断示弱,让外人觉得你与通王起了嫌隙,进而令通王向我寻求结盟。在我想以杀皇孙的罪名拿下通王的同时,你却黄雀在后,早就游说好了皇党将领,这样我的行径便成了自己想篡位的铁证,不得不说——”
石梁玉以为他会给一句不甘的赞许,却未料到成钰轻叹一声,道——
“你能活到现在,当真是靠运气。”
弦声忽而一转,音调紧凑起来,成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场布局里,你赌性太大。将全部的杀招赌在今日我拿不出一个活的皇孙来给保皇党交代,你甚至没有想过,我会一不做二不休,将你的指控落实。”
“学生当然想过。成氏为世家之首,名满天下,族中人才辈出,朝中更是桃李满地,倘若国公振臂一呼,京中世家必会蜂拥而至,拥立国公。定计之前,所有人都这么警告于我,可我……不信。”冷雨顺着石梁玉那宛如死者般灰白的面孔落下,他一字一顿道,“因为那是夺走了先帝性命的皇位,很多人想要,但唯独国公嫌脏。”
崩地一声弦断错音,抚琴人沉默稍许,扯了新弦,一匝匝缠起。
“你应知若无此事,我今日便该与徐吟完婚。”
“国公用了很多手法,迎娶他人,甚至连我让徐家女带回的先帝旧衣都不屑一顾,让我手下几乎全部的谋士都认为国公是个薄情寡义之徒,但我不信。”石梁玉缓缓阖目,“在我那年知晓她一心挂在你身上时,我就明白那种苦痛。”
季沧亭对他有恩,那也曾是他误以为的唯一救赎。
彼时他还不晓得,自己与生俱来的泥淖竟是如此之深,深到把他彻底吞没殆尽……那双本该结草衔环的手,反而把季沧亭一并拖入了地狱。
“我以为,在谋害冀川侯,杀彭护军的时候,你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不配说这种话了。”成钰慢慢道。“我不会说你是疯子,疯子做不到这般清醒地为恶。”
“是,从太傅开始,我已无退路了。”
他根本无法退,从那时起,只要季沧亭知晓太傅的是他害死的,那一切就都完了。
“……你可能体会不到,毕竟你拥有她全部的心意。那种杀了一个人,要用杀十个人、百个人来掩盖的感觉——”
成钰道:“太傅的死,她知道是你。”
宛如一瞬间被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石梁玉猛然抬头,又听成钰徐徐道——
“她说过,那时她只知道是你把毒药送到了太傅手上,一度很想杀你,梦里都想把你千刀万剐。可她醒着的时候,翻出你的春闱试卷,一遍遍地读,说那策论文辞晈然,有济世之心,要为百姓留下一个贤臣。所以……这也是她无颜见我的因由,彼时我单知她为天下负我,却不知也曾为你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