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出来一个小内侍,传皇上口谕,请朱怀瑾等人进宫面圣。
朱怀瑾撩袍站起,从朱闵青身旁经过时,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公平争一争,看谁更适合那个位子。”
太阳遥遥西沉,粉红花瓣似的晚霞一朵朵延伸开来,染红了半边天空,将禁宫笼罩在无与伦比的华彩之下。
朱闵青微眯双目,望着朱怀瑾远去的背影,神色莫辨。
但是永隆帝有自己的倔强在,任凭朝臣宗亲轮番上阵,还有朱缇在旁敲边鼓,可半个月下来,他答应给含冤臣子平冤,恢复寿王王爵,仅此而已。
没有给冤死的臣子及其家眷任何补偿,没有重新给寿王修陵,也没有把其他宗室子弟过继给寿王承嗣。
至于闵皇后,他一字不提。
哪怕有诸多人为其说情,哪怕谁都知道闵皇后是冤枉的,永隆帝还是三缄其口,就装听不懂。
眼见到了暮春初夏的时节,事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朱闵青不免日渐焦躁。
熏风拂过,地上树影摇曳不定,他独自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拎着壶酒,一腿微蜷,一腿伸展,怔怔望着澄净的碧空。
表情中带着迷惘,和几许深深的哀伤。
秦桑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下,生疼生疼的,几欲坠下泪来。
她揉揉眼睛,将泪意按下去,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没出声安慰,就是默默地陪着他。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寻求解释,“我想不通,皇上就那么厌恶母后?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却还让她背着污名,为什么呢?明明是结发夫妻……”
秦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懂帝后的感情,也给不出答案。
“督主夫妇,崔应节的父母,盛御史两口子,夫妻感情都挺好。甚至宗闵氏都有宗长令疼爱,可我的母后,怎么就没人疼,没人爱呢?那些大臣们可都说她是贤后!”
朱闵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仰头灌下半壶酒,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阿桑,我的母后,还有我,是不是永远只能处于阴暗的地下,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不会的,只要弄清皇上的真实想法,总能想出法子。”秦桑道,“爹爹前儿个捎信,让你稍安勿躁,你且听他的就是了。”
“皇上头疾愈发严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假如哪天突然死了,那我就再也没机会替母后伸冤。”
“别急,都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须得更加谨慎,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秦桑道,“就算最终什么也没有,可我还在,总归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朱闵青笑了,目中弥漫起无边的温情,驱散了方才的失意。
他一低头,便啜住她的唇。
微凉,带着酒香,混合着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花香,是心醉的味道。
他的唇离开时,秦桑的脸颊已是酒醉般的绯红。
朱闵青不错眼地看着她笑:“等过了冬月,你一除服咱们就可定下亲事,年前我就恨不得成亲,到时我定要用太子妃的规格迎娶你。”
“哪能那么快,我爹嘴上不说,可他才舍不得我匆匆出嫁,毕竟为人父的心……”
秦桑说着,脸上的笑凝固了,忽然眼睛一亮,急急道:“既然皇上知道先皇后是清白的,那定明白皇后之子就是他的亲骨肉,若他还有舐犊之情……”
朱闵青琢磨了片刻,冷然道:“也许会认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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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在秦桑的认知中, 夫妻或有不睦, 然几乎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俗语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作为继承大统的嫡长子,理应得到皇帝的重视才对。
而且永隆帝没有子嗣,若得知儿子还好端端活着, 自己后继有人, 不说喜极而泣,至少会欣喜多过惊惕。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朱缇听后, 摩挲着下巴思量许久, 方道:“这阵子皇上越来越不爱讲话, 一天到晚就是篆刻,瞧着很有些逃避的意思。我进宫时闵皇后已经崩逝, 也不明白帝后间到底有何龃龉。”
“不过,有个人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朱缇眼中闪着贼亮的光,嘿嘿一笑, “咱们去问问张昌。”
隔了两日, 在飘洒若雾的细雨中, 秦桑和朱闵青一起来到诏狱。
她依旧坐在格栅门后。
另一边的张昌已不成人样。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儿, 两条腿露着森森白骨,骨碴子都能看得见。
张昌呆滞的眼珠微微转动,看着堂上端坐的朱缇和朱闵青,嘶哑着嗓子道:“还想知道什么?”
一片沉寂中, 朱闵青缓缓开口,“三千六百刀,十刀一歇,一天三百六十刀,我和别人打了个赌,赌你能撑到第几天。他们说第二天准保人就死了,可我说,若我亲自行刑,必定会叫你挨到最后一刀才断气。”
张昌忍不住哆嗦了下,强撑着说:“我信,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朱缇笑嘻嘻地接过话,“罢了罢了,大家互相行个方便,你告诉我皇上和闵后的事,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省得受零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