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渊不说话了,她重新集中精神于那封信上。
信显然是真的,那么大一个东宫之印她不能装瞎,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印虽然是废太子的,写信的主人却不是秦慎,而是狐胡末代皇帝最小的永乐公主——如果写信之人没有说谎。
这是一封求救的信,此时废太子已经造反失败,战死护城河边,按照朔律,他的家眷都难逃一劫,永乐公主派心腹之人将刚刚出生的婴孩连带一封用狐胡写就的求救信,送给朔明宫内的辉嫔。
这封信能捏住两个人的命脉。
其一是穆氏,求救信表明造反一事是废太子和穆世章二人合谋,废太子失败是遭了中途反悔的穆氏的反戈一击。
其二是秦曜渊,他不但流着本该断子绝孙的废太子秦慎的血,还有一半前朝狐胡皇室的血。
如果没有意外,他也是狐胡皇室仅存的最后一位嫡系了。
一旦暴露,不仅朔人会想将他处之而后快,想要复辟狐胡皇室的前朝遗民也会想方设法把他握在手里。届时,内外皆敌。她没有足够的信心从满目的敌人手中保下他的性命。
“公主,了解狐胡文化的老人找到了。”乌宝走进帐内,躬身道。
坐榻上的秦曜渊抬起眼皮。
秦秾华回过神来,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佝偻身体的老宫女拘谨地站到了秦秾华面前。
“听说,你对狐胡文化颇有了解?”秦秾华问。
老宫女不敢抬头,畏畏缩缩道:“回公主的话,老奴的爹爹是狐胡人……老奴不敢说对狐胡的事情知道太多,但是一些平常的事情,还是知道一点……”
像这样的混血,紫庭尚在时,是骄傲,紫庭一倒,便是遭冷眼的耻辱。
她的自卑,秦秾华已见怪不怪。她继续问:“你知道毘汐奴和伏罗的意思么?”
“可是毘汐奴和伏罗?”老宫女用狐胡语重新说了一遍这两个词。秦秾华点头后,她道:“老奴小时候,曾听爹爹讲过许多狐胡的神话故事。这毘汐奴和伏罗,是其中两个神明的名字。”
“你继续说。”秦秾华道。
躺在床榻上懒洋洋的秦曜渊也拿眼神盯着老宫女。
“毘汐奴是创世女神,天地人的守护者,所有生命的源头。她拥有无限的智慧和仁慈,诞下第一个完美纯洁的狐胡人并将他指定为天地共主,赐他红色罗伞,允他与火共生,命万兽听他号令。每当凡间生灵涂炭,毘汐奴就会降下恩泽,守护天地万物。”
“伏罗是毁灭男神,一切灾厄的源头。伏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只有当鲜血流满世上最大的河流,他才会离开人间返回天上。唯一能够阻拦伏罗毁灭天地的只有创世女神毘汐奴,在伏罗某次下凡作恶时,毘汐奴从天上一箭射穿了伏罗长在脑子里的心脏。从那之后,伏罗就失去了□□,灵魂藏身世间,蛊惑心有邪念的人替他作恶。”
老宫女行了一礼,忐忑道:
“……老奴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半晌后,秦秾华开口道:“乌宝,带她下去领赏。”
乌宝和老宫女离开帐篷后,好一会,帐内都没人说话。
帐外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鸡鸣,打破了寂静。
秦曜渊终于开口,他低声道:
“……她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第88章
第二日, 围场下起秋雨。
帐内火盆烧得正旺, 红猩猩的火苗上蹿下跳, 舔舐帐外飘进的丝丝寒风。
十皇子一大早就不请自来, 施施然地在秦秾华和秦曜渊常坐的那条紫檀藤心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 看到秦秾华投来的视线, 笑道:“……啊, 弟弟没有得到阿姊允许就坐了, 这张床, 弟弟可是不能坐?”
“……十弟想坐,自然坐得。”
“那就好。阿姊不许, 弟弟断不敢坐。”十皇子理了理衣袖, 看秦秾华还坐在书桌前, 开口道:“阿姊为何不坐过来?我们姐弟也可闲话风土, 对了——听说阿姊棋艺好, 不如和弟弟手谈一局,弟弟……”
秦秾华放下手中书卷, 道:“十弟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了罢。”
十皇子脸上笑容一滞, 兴致勃勃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阿姊为什么就不能想作是,弟弟想要和你亲近,弥补我们之前错过的时间呢?”
秦秾华惊讶道:“我竟不知,我们还有错过的时间。”
十皇子面色越沉:“事到如今, 阿姊还在袒护那个孽种么?”
“十弟慎言。”秦秾华声音转冷。
“该慎言的是阿姊才对, 阿姊为何现在还在袒护一个不该存活于世的孽种?”十皇子神色讥讽:“真的只是因为手足亲情么?”
秦秾华面无波动, 淡淡道:“十弟说的我越发听不懂了。弟弟既然在这里呆着不走,不如还是说些我能听懂的罢。”
十皇子捏紧放在炕几上的右手,面色转青。
结绿这时端着药走了进来,道:“公主,该吃药了。”
秦秾华接过,喝了一口,抬头道:“最近的药为何有些不同?”
“公主舌头真灵。”结绿笑道:“周院使改了方子,公主如今喝的药有好几种——每日喝的,隔两日喝的,隔五日喝的,结绿每天守着药釜都闻不出区别,公主竟然还能吃出不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