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秾华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要跟便跟吧。”
一个异国之人,在大元的心脏里走来走去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派人监视,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粗暴,毫不遮掩。
是他不屑,还是她不配?
元皇,果然非常之人。
烈日当空,昨日才下的雨早已消失无踪,空气中飘荡着干燥的灰尘,熟悉而陌生的梧桐宫出现在眼前时,就像一股绿洲清泉,涌入秦秾华干痒的喉咙,压下了她蠢蠢欲动的咳嗽之意。
梧桐宫,栖凤之地,她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却和父皇、母妃、结绿、醴泉,许许多多的人,一齐湮灭在叛乱的大火中。
她让宫人等在殿外,独自步入只有午夜梦回才会出现的梧桐宫,曾那么远,远到以为一生都不可能再度触及,今日却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眼前景象,渐渐与记忆中的梧桐宫重叠,若不用苛刻的目光细细考究,几乎可说如出一辙。
元皇是如何知道梧桐宫模样,又为何要在距离真梧桐宫的千里之外,为她建造一座梦中宫殿?
宸宫,为她而建,梧桐宫、虹映宫,皆为她而建。
“皇后若在中宫住不惯,可在后宫内自由择殿。”
元皇,究竟所图为何?
……
帝后大婚翌日,原本应该百官休沐,首辅柳清泉却在一大早就蒙陛下召见,匆匆前往紫宸殿。
“……皇后初来乍到,有诸多不适,如今闷闷不乐,该如何是好?”
元皇不辨喜怒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柳清泉跪在殿中,双目平视紫檀木书桌下的玄色衣袍,一字一句缓缓斟酌道:
“陛下不妨投其所好。”
“何为‘好’?”
“皇后娘娘尚在朔国时,有乐善好施的美名,陛下不如仿照朔人习俗,以大婚为由,大赦天下,万民同庆。”
“可。交给你办。”
柳清泉得到鼓励,继续道:“女子都爱可以赏玩的珍宝和瑰丽的首饰新衣,我大元虽不及朔土地肥沃,江河遍布,但我大元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也不遑多让。陛下可以检视内帑,找一些稀奇的文玩宝物送给皇后娘娘。”
“皇后岂能和一般女子相提并论?”
听出元皇话中不悦,柳清泉噤若寒蝉,好在元皇沉默半晌后并未发作。
拂袖声音响起,元皇冷声说:“下去吧。”
柳清泉如释重负,轻声退出大殿。
元皇看着摊在桌上许久,却一字都未看进的折子,心里想的是柳清泉先前所说的话。
毘汐奴怎会和民间女子一样,因几套头面,几件新衣就乐得合不拢嘴?他也未免太小看毘汐奴了。
元皇扔下折子,对柳清泉的建议不屑一顾。
愚蠢。
……
“公……皇后娘娘!”乌宝急急忙忙走入宸宫。
秦秾华刚从梧桐宫回来,倚在罗汉床上看着一本经书,听到乌宝呼声,她头也不抬。
“怎么了?”
“陛下、陛下送来了好多赏赐,都在外边候着呢……”
秦秾华放下经书起身,侍立一旁的青陆连忙上前搀扶。殿外,原本宽阔的庭院如今变得拥挤,数不清的宫人整齐排列,每人都端着一张红木托盘,托盘上盛放的东西各式各样,既有华丽衣装,也有精致文玩,琳琅满目的珍品各放光彩,让人移不开眼。
元皇身边的近侍站在众宝前面,见她出来,恭敬弯腰行礼。
“公公这是……”秦秾华说。
“皇后娘娘,这是陛下让奴婢送来的,都是些精巧玩意,供您打发时间。”
近侍一个眼神,手端托盘的侍人们接连走出,一个个地报出自己所呈宝物的名称。
“琥珀猴桃纹佩……”
“金绿猫眼东珠耳饰……”
“金镂空嵌珠石扁方……”
“胭红绸绣百蝶纹襦裙……”
“紫地缠枝牡丹氅衣……”
“张冕百花图卷……”
“姜邪兰亭修褉图卷……”
“傅玉之草书七绝诗轴……”
“青白玉十二生肖……”
御赐之物异彩纷呈,涵盖吃穿住行,光是宫人报名便用去两炷香的时间。
秦秾华带来的陪嫁宫人尽管已经看惯虹映宫中的奇珍异宝,到了异国他乡,受一国之主重赏,依然免不了面色潮红,然而当事人静静站在檐下,始终平静如初。
近侍觑着她的脸色,神色露出一抹忐忑。
“还请公公代我谢过陛下赏赐。”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近侍走出宸宫,回头望向宸宫又高又深的屋檐,摇头叹气,焦头烂额地回到紫宸殿。
一跨入殿门,他就换上谨小慎微的表情,趋步走到帝王倚靠的罗汉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折子,小心翼翼放回榻几。
杀伐果断的帝王闭着双眼,以手撑头,衣襟大敞,披散的黑发就势滑落,遮掩住胸前嶙峋的伤疤。
“……如何?”元皇低沉的声音响起,近侍不敢直视天颜,躬身垂眸,望着榻边垂落的一片衣袂,低声道:“娘娘谢过陛下赏赐。”
“还有呢?”
“……”
近侍额头冷汗滴落,他一动不动,后背如覆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