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容装作与己无关, 垂首绞弄褙子的银丝系带,待确认无人注意她这异国公主,才敢悄悄偷觑夏暄。
历经生死相随,梦里梦外的“深交”,她自然比任何人更坚信他的品格与性情。
夏暄立于高处,轻而易举捕捉她投来的温柔与坚定,神色愈发冷静镇定。
约莫一盏茶工夫,数名侍卫以担架抬来一名穿玄色紧身衣的青年。
衣裳乌亮,担架染血,漫溢腥气,显然身受重伤。
殿内鼎沸之声顿起,其后火速恢复安静。
惠帝皱眉睨向齐皇后:“这是刺客?”
齐皇后面露惊怕,略微颔首:“此等污秽狂徒,本不该玷污陛下寿仪,可太子张口要证据,妾只好冒大不敬之罪,辱没圣目了。”
请罪之言轻轻巧巧,得罪天子的责任全甩向夏暄。
夏暄哼笑:“请问皇后殿下,此刺客关押于何处?”
齐皇后一怔:“自是在宁康宫……外的隐秘处。”
虽及时改了口,但不少人已听出,她原要说她的居所,想必觉中宫之内窝藏别的男子大有不妥,才含糊以对。
“从臣请求对质,到此人被抬至御前,勉强够半炷香……我倒很好奇,皇后殿下事前把人藏匿何处,才有如此迅捷的速度……莫非就在望春园的宫墙边?”
众所周知,望春园虽为离宫,中心殿阁却有大片园林包围,此外环绕溪流池湖,那一点等待之时勉强够传信宫女走出宫门。倘若再去别处传唤“刺客”、入宫排查等,必然超过小半时辰。
如此迅速便召来“刺客”,想来早有准备,对照适才皇后咳血又隐瞒的举动,欲盖实扬的意味越发浓烈。
齐皇后大抵晓得下人办事急躁,以致尚未“对阵”,已露破绽。
但她素来能在喜怒哀乐间切换自如,当下幽幽答道:“说实话,本宫也没过问这等小事,太子认为在哪儿,便哪儿吧!”
惠帝懒得为细枝末节计较,不耐烦地催促:“抬进来。”
门外侍卫应声而入,“刺客”面目浮肿,衣裳破裂处血肉模糊。
见者多半目露嫌恶,女眷们更是捂住口鼻,惊慌失措。
夏暄侧目端量,大致认出该男子为他调派去探听皇后和永王异动的密卫,心下火气汹汹。
——难不成……此人被觉察,失手被擒,禁不住拷打或利诱,改而污蔑他?
永王轻声问道:“母后,这便是谋刺的凶徒?”
齐皇后哽咽:“正是。”
永王一掀紫袍,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下台阶,对着那半昏不醒的密卫怒喝:“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母后图谋不轨!说!谁指示你去的!如实招来!御前不得有半句谎言!”
那人呆滞眼珠子徐徐转动,环视半周,艰难抬手,指了指长身鹤立的夏暄!
永王磨牙吮血,加以核实:“是太子殿下?”
那人虚弱不堪,终归点了点头。
霎时殿上热议如沸,惊惶、鄙夷、恼怒、不屑……如江水汹涌澎湃,一浪接一浪。
惠帝惨白病容于激愤下涨得发紫,怒音带颤:“太子!你有何可辩!”
夏暄朗目迸溅红意:“陛下明鉴!臣派人尾随皇后,只为调查,绝非加害之心!”
“还狡辩!调查?调查就能以下犯上、伤及凤体?你调查什么!”
“臣疑心香料走私案和这数月以来的暗杀,乃齐皇后所设之局,故而命手下暗中盯着些,但从未下谋刺的指令!这当中……必有误会!”
夏暄压抑盛怒,据理力争。
齐皇后哀切而叹:“太子若有疑,尽管来问……何必整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重伤的密卫口中“荷荷”有声,垂下的手指慢吞吞挪往皇后方向。
惠帝一阵恶心:“狂妄至极!”
齐皇后连忙摆了摆袍袖,示意侍卫将人带离。
夏暄岂能容他人三言两语加上含义不明的乱指,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背负重罪?
“且慢!”他大步奔下台,厉声质问,“洪密使!你说清楚!本宫有没有派你去谋杀皇后!”
那人“啊啊呜呜”片晌,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夏暄大觉有异,回身喝令:“甘护卫!”
借用甘棠身份的甘梨闪身欺近,一把捏住那密卫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带血的嘴。
周遭惊呼声起,但见那人舌头竟遭人硬生生割去一截!
夏暄已然明了怎么回事:只有让所谓的“谋刺者”没法申辩,才可堂而皇之把“行刺皇后”的滔天罪行压在他头上!
“呈笔纸!”他悲愤之下,嗓音陡然尖锐了三分。
可当内侍官即刻奉上笔墨纸张,那人的手颤颤而抖,软弱无力,明摆着腕脉割伤。
眼见武艺非凡的心腹乍然落得如此下场,夏暄于心痛悲怆交集下,明白这回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惠帝从怒极转为心如死灰:“太子还再倒腾哪些招儿?”
夏暄两眼赤红,抬头直视主台正中的父亲:“这‘刺客’的伤势令他开不了口、写不了字,陛下不觉着,恰好能模棱两可地指证臣?”
齐皇后愤然道:“他提刀而来,我宫里护卫必定奋力抵挡,刀剑暗器不长眼睛,激斗中哪里控制得了分寸!难道你让本宫不伤他一丝一毫,才可问责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