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些被布包着的银两撒在我面前,我觉得自己都要眼花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笑,慢悠悠坐下:「慕容家老的硬挺了三个月啊,到后来变卖家产给孙子治病啊。」
「你猜她怎么死的?」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忍不住往后退。他狠狠走上前来拽住我:「生意赔了,姓慕容的连家都卖了,跟慕容誉住在破庙里,没东西吃,吃土,后来胀死了。」
「慕容誉,躺在破庙几日没人照顾,饿死了的。」
那样……那样一个清白仗义的慕容誉啊……怎么就落得这样可悲的下场!
我忍不住,又觉得想吐,步伐虚空,于是突然昏厥过去了。
闭眼之前,我瞧见他惊恐地抱住我:「年年!」
而再醒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笑得干干净净:「年年。」
我看着他,忽然也笑:「你干吗啊,笑什么?」
看得出,他神情中闪过一丝被隐藏得极好的惊愕。
他是意外,意外我为什么会对他笑,意外,我为什么不追问慕容誉的事情。
我笑:「阿母呢?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他一愣:「年年。」
我自顾自地说:「你不会还要将木盒还给我吧?拿去吧拿去吧,那里也没有多少钱的,可是你要加油啊,虽然家产没了,但你还有勤劳的双手啊!去创造属于你的财富吧!我们为什么不让梦想照进现实呢?!万一成功了呢?!」
他忽然紧张地握紧我的手:「年年,你怎么了?」
我笑,我?我很好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了,不过这里是哪里啊,我为什么会从琅坊出来啊?
他请来姑苏最好的医官。
医官说,我可能是太悲伤了,大悲大怒后,把当时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医官走后,他坐在床上抱紧了我,那样那样紧,他说四个字:这样也好。
我不言语。
我怀了他的孩子。
但我会挑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阿荔知道我怀孕了,她邀请我入府,而我有了上一次挨耳光的经验,所以装作懵然地看了看陆燕生:「她差人请我去,我不要去了罢。」
陆燕生深深地看着我,握紧我的手:「嫁给我吧,年年。」
我笑,好啊。
于是这一次我没有应阿荔邀请入府,而是在别宅准备婚礼。
妾入府,不隆重的,只是有些小事情要操心,我想着,反正离死也不远了,那就临死之前好好漂亮一回吧。
婚服是偏红色的,但秀禾样式好看,我喜欢。
那天晚上,小轿子把我抬进去陆家,我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细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而不开心的,是我明白,我东北哥哥的死,我释怀不了。
坐在小偏院子里,我盖着盖头,他走过来,慢慢地掀开。
我抬头看着他,陆燕生的神情是满足的,他笑,干干净净,他轻轻说:「年年,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你是我的年年了。」
我问,燕生,你爱我吗?我是妾。
而他红着眼眶,半跪下来,在我面前。
他摇头,认真而肯定:「我心里是你。」
我许久没有讲话,只看着他。
真是好看的人,风华正茂,翩翩君子,喜服马褂衬得他就好像是个刚娶亲的少年。
我真是好喜欢。
我问,可你有妻子。
他沉默了,但他又说,年年,阿荔娘家,对我有恩。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看着我,定定地言:「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头偕老的那种。」
我明知道是不能白头的。
我明知道,是不可能白头的。
但我笑,又笑,好啊,我也想跟你白头到老啊。
合卺酒,静静摆在那里,他抱着我,情深地看着我,将我直接抱到那小圆桌子上。
我与他,交杯饮合卺,泪与平生落。
他以为我是感触良多,遂亲昵替我擦掉脸颊上的泪。
我说,我累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了。
我摸了摸,忽的说,好想家,也不知道,究竟还回不回得去。
他安慰我,你想家,是想琅坊,还是本家?但无论你想念哪里,为夫都会带你回去。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望,有些不舍:可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但这句话,我没有问。
我知道的,没法问。
况且这句话,也没有答案。
我认了,真的认了,回不去家,也认了。
我说,夫君,你去床榻里头的枕头底下瞧瞧,我留给你一个东西。
他亲我一口,温柔得不像话:「我爱你。」
我含泪:我也是。
他笑得灿然,眼神如熠熠生辉的耀眼星海,转头去床榻的枕畔寻我说之物。
那是四根琵琶弦,是我第一次弹琴给他听的时候,用的弦。
而今,用不到了,这是我觉得最珍贵的物件,于是我送给他,留作念想。
但他不知,我在他回头不久,从怀中摸出烟膏,利索吞了。
那还是春满姐姐给我的,那一盒,大烟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