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女郎们的游园声吵吵嚷嚷;楼上,却是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小火煎茶的滚水声。
起初,司马衍还时不时地凭栏眺望,可每次看到来人,总是失望。
最后,他坐回到席子上,连自己都有些迷茫了...默坐片刻后,他忽然转向一旁服侍的内侍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现在已是未时近二刻了。”
司马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向那站在栏杆边上、不住向下瞧望的内侍道,“她来了吗?”
那内侍听到陛下的召唤,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面前煮好的新茶,从滚开的热烫,再到中途的徐温,最后到热气散尽的泛凉。
司马衍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茶冷了,其中的姜辛味,辣得刺鼻,一入喉像被钝刀割了嗓子。
“陛下...”那内侍有些不忍似的,急道。
司马衍将那茶杯放下,他闭了闭眼,“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 ...
内侍们都走空了,司马衍拧了拧眉心。又坐了少倾后,他独自一人,下了高台。
高台旁,便是荷塘。
他走到那水塘边,望着一池才刚刚萌芽的荷花,定定地出了神。
六岁那年,和无忧相遇时,便是在这处太子西塘。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望见那玉团一般的小女娃,和他坐在一处,脆声叫他“陛下”。
司马衍瞧了一会儿,突地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道,“陛下?!”
他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却见面前站了一身粉白的杜陵阳。
杜陵阳本就畏寒,今日的打扮也是层层叠叠,衣着倒和那满树的绣毬有些相合之处。
她微弯了一双眉眼,道,“陛下,怎么一个人在此?”
司马衍笑道,“杜娘子,也来了?”
杜陵阳脸色一红,仿佛有什么心事被戳破了似的,“是呢...我以为无忧会来,所以就过来了。”
司马衍的眼帘微微一垂,他顿了顿,忽而笑道,“...看来,朕和杜娘子,都被她给耍了!”
... ...
无忧都嫁人了。难道...陛下还惦着她不成?!
杜陵阳盯着司马衍的侧颜望去,眼中即刻泛上些哀哀的泪光。
她咬了咬唇,脸色由红转白,吞吞吐吐地轻声道,“其实...其实,我今天来...”
眼前的女郎,双颊泛白,双目含泪,风姿柔弱,楚楚堪怜。
司马衍心中怪异地一动,随即一股男子柔情上涌。见杜陵阳弱得想要被风吹倒了似的,他忙扶住了她的双肩,道,“杜娘子...”
恰在此时,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
司马衍心绪一乱,刚往前方的岔路瞧去,却见一名女郎似是被人从一方推了过来,然后就听到有叽叽喳喳的女声道,“说话恁得无礼!这样的人,就该给她个教训看看!”
司马衍皱了皱眉,他和杜陵阳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走上前去。
那摊在地上的女郎似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乍然间便回头来。
她...无忧...?!
杜陵阳全身泛冷,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司马衍却是低叫一声,接着匆匆几步,便已经上了前去。
只见他跪倒在那女郎身边,伸手搀扶,道,“无忧,我扶你起来!”
... ...
那女郎呆了一呆,张开的小口又闭了回去。她垂下眼帘,妖妖娆娆地“嗯”了一声,透出些不尽的风丨骚。
无忧来了!
而且她就贴在他的胸口,任他搂着...
司马衍仍在飘飘然,这时却听杜陵阳疑惑地开了口,“这位...女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衍愣了一下,他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女郎攀在他的身上,柔弱无骨,媚眼一飞,竟完全不像无忧了。
他吃了一惊,猛然将她一推,恼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方才边上的那几位小女郎,见陛下和这陌生的女郎有情似的,都不敢上前。此刻见司马衍将她重重地一推,她们忙七嘴八舌道,“不知从哪儿来得这么个人!她口出恶言,侮辱人!”
司马衍转头向她望去,却见那貌似无忧的女郎抽出帕巾,“嘤嘤”地拭泪,“陛下,我...”
一语未毕,王蔓然突然从几名女郎中走了出来。
她向司马衍行了一礼,再向杜陵阳微微颔首,道,“这位女郎,定是在家时的规矩学得不好,所以才会一张口就侮辱别人的家世吧。”
那女郎虚虚地抹了一把眼泪,眼光避开身前的王蔓然,向司马衍一勾,“嘤嘤”道,“陛下,我...我是你的表妹呀...”
“...表妹?”司马衍有些僵住似的。
却见那女郎连连点头,道,“我叫庾柳知,我也是庾家人...庾亮庾君候,便是我的阿父啊!”
... ...
到了傍晚,无忧先陪着阿父回了曹家。
等她再回自家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刚好赶上坊市闭门。
那建初寺的竺和尚新得了一部西域佛经,刚翻译过来,便挑个清净的地方,请阿父去辩经了。
无忧虽对学佛没什么兴趣,但难得这次的机会,又能避开宫中的宴会,又能借机出游,可谓一举两得。
是以,她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