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桓崇进来,对坐的二人四目,纷纷转向了他的方向。
桓崇怔了一怔,上前分别见礼,道,“阿兄,阿姊!抱歉,我来迟了。”
小陶将军的名号中带了个“小”字,但他的年纪实已不小。他既是陶家的世子,又是陶侃指定的继承人,还是陶亿的长兄。虽才干与其父陶侃相差甚远,但其行事颇有乃父之风,在陶家后辈中讲话一向很有威望。
见桓崇来了,他起身道,“无妨,显明已知会于我,况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
说着,他向独坐原地的陶亿望去一眼。待目光落到她怀中的红黄花球上,小陶将军顿了一顿,又转而笑道,“阿崇,今日戏射,干得漂亮!你可是大大给我荆州军长了威名士气!”
桓崇摆了摆手。
小陶将军横踱数步,拈须又道,“我本来以为,建康子弟不过一群酒囊饭袋。今日一见,那王家二郎却着实让人惊喜!阿崇,你曾与他相竞。你来说说,对此人感观如何?”
桓崇微讶,他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而后道,“王家二郎骑术、箭术颇精,崇险些不敌。想来此人虽出身江左世家,身上却不乏军中男儿的血性。”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陶亿向他投来哀怨的一眼,而后她狠狠地掐了两下怀中的花球。
那花球承力,顿时落下了两根细长的金丝花瓣。
桓崇正不明所以,却听小陶将军大声笑道,“阿亿,听见没有?连阿崇都认为那王家二郎不错!你一个女儿家,能嫁得这样的郎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
桓崇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目光一转,再停到了陶亿身上。
陶家姊,竟然要与王家二郎要结亲了吗?!
可最初的惊讶过后,他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陶公虽是当今政坛的重臣之一,但相比王导、庾亮,他更多是游离于建康朝廷之外,常驻长江上游的荆州武昌。
他吃惊,是因为陶、王两家,先前从未传出过联姻的风声。
他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陶亿今年已过了十八岁。
若按照一般的人家,这般丰熟的女郎如何还能待字闺中?
早在三年前,她就该嫁人了。
只是仗着老来得女的陶侃,以及她身后陶家的撑腰,陶亿的年纪虽大了些,求娶者依旧是络绎不绝。
可就是一拖再拖,出阁的日子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罢了。
桓崇对上小陶将军那若有所思的双眼,他唇角一弯,露出真切的笑意,惊喜道,“竟是这般?!”
随后,他走上前去,等到了陶亿面前,再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崇便先向阿姊道一声恭喜了!”
陶亿却是慢慢站起身来,她猛地将那花球往他身上一抛,再一转身,便跑出了帐外。
... ...
“桓崇?桓崇!”
桓崇犹在出神,忽听“啪”得一声,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像拍蚊子似的,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便将那只小手用力握住,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眼前,那曹家无忧朝他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将小手在自己的掌心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她立刻可怜巴巴地扁起了一张小嘴,娇声道,“桓崇,你弄疼我了!”
... ...
无忧心中纳罕。
也不知这人方才想到什么,前一刻嘴上还说着话,下一刻竟对着她木木地发起呆来。
她喊他两声,他没反应;她推他两下,他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她一个不耐烦,小手直接朝着他那张俊脸轻拍过去。
力道并不重,但一下过去,还是响起了清脆的“啪”声。
桓崇目光一暗,霎时就被她打醒了。
... ...
嬉、笑、怒、骂。
与他斗了这么长时间,无忧的脑筋转来转去,终于想到了装柔弱这招。
克敌之术,智略百出。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她一个小女子,用之试之又能如何?!
反正又不吃亏。
... ...
看着眼前的小女郎,桓崇的头筋又开始跳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便似出了一汪水,她的红唇软软地蠕了蠕,似要开口,偏又忍住了。那模样,格外的娇弱、无助、又可怜。
明明是她先甩了他一巴掌...
他还没怎么样她,就不得不在她这股子娇气劲儿面前俯首认输了。
桓崇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要郁闷得拧出一段段的小结来。
可无奈归无奈,他叹了口气,紧握住她的那只手还是微微松开了些。
... ...
无忧舒了口气,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手。
就在她的指尖马上就能抽离他掌心的一瞬,桓崇极快地出手了。
他将她那只略微有些凉意的小手重新执起,而后按到了被她拍过的那侧脸颊上,仿佛那处之前已经被她打肿了,要再用她的小手敷一敷似的。
无忧缩了缩身子,却听那人忽地沉声道,“曹家无忧,若你仍肖想那王家二郎,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无忧一怔,这又算哪儿到哪儿啊?!
接着,又听他用那让人格外厌恶的语气道,“若你明年春能回建康,尚来得及参加阿姊与王恬的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