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爹长得一点都不像,刘正荣脸大脖子粗,单眼皮酒糟鼻,看着着实闹心。但众人都说他是浸淫官场才成了那副样子,年轻时可是云阳一枝花,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的紧。
刘执明的话,像个道士,有超脱凡尘的气质。单眼皮应该是随了他爹,剩下的大抵是随了他那云阳花魁的娘。
挑眉看人的时候有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
眉是剑眉,并不粗狂,只有个黛青色细细的形。双眸狭长,睫羽更是小扇子一样,我都不由得羡慕。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圆领袍称得他风流倜傥,有玉树临风之姿。
我有点后悔,只说让刘正荣把他儿子送进宫来,没说嫡子还是庶子。
我在栖霞池沐浴,刘执明披着长衫坐在台阶上。
我朝他游过去,背对着他,他便挽起我的发,在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
「朕以为你会再傲气一阵,要是没记错,刘公子可是中了探花呢。外头人说起来,你可是有些傲骨的。」
我没从他的表情看出尴尬,相反的,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何必那么在乎外人的看法,让臣侍奉陛下是陛下吃亏了。」
「不对,这不是真话,执明。」
他没有惶恐的样子,也没有停下手。
「陛下现在一定后悔今日朝堂上漏说了嫡子两个字,因为如果要对刘家操刀的话,我弟弟是个很有用的人质。而臣不过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语速如常,表情如常,说完还与我对视了一会儿。
「你倒是活得通透,和林墨白好好相处。」
小林公子凶残。
——
月色特别好的时候林墨白会在石桌上摆两碟小菜,四个酒杯。
父母,哥哥和自己。
辛辣的酒水入肚可以把眼泪逼回去。
他只是喝酒,对面的杯子都是空的,盛着让他活下去的念想。
他记得母亲把他藏进地窖时的悲怆,也记得父亲的血溅在身上时的温度。
他是个傻子,执意跑出了地窖,哥哥为他挡了一剑也死在了他面前。整个林家只有他一个活口,他跪在无数尸体中央,血染得膝盖通红。眼里除了红色什么都没有,然后那个女人身着华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满身怒气,像张开刺的刺猬,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偃息旗鼓。
林墨白成了女皇的入幕之宾,被她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对他百依百顺,极尽宠爱,哪怕他只想看她七窍流血,中毒而亡,亦或是被利刃搅穿了腹肠。可他还是会笑着夺下未开刃的刀,装作中毒的样子逗他。
「恨我吗,墨白?可是朕好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林墨白知道,他的爪牙快被一点点尽数磨尽。他只能把恨意藏进心底,装作恭顺的样子,做女皇宠爱的小林公子。
想要报仇,又追逐着她的背影,崇拜而爱慕。
她会是名垂千古的帝王,世人会赞誉她为明君,诚然她手中满是鲜血。可哪一任皇帝不是这样才坐上万人之上的那把椅子,永远也抓不住她,永远追寻着她。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之间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握在手里的半块兵符承载了太多野心。
第七章
初一我要去给母后请安,带着唐远和儿子一起。
他与我愈发疏离了,明明都说开了却还是躲着我,只和儿子手拉手。
可能脸色不太好,阿蛮都离我远远的,后来我才想明白,她是怕我母后。
老样子的檀香味冲鼻,差点让我背过气去,母后甚至没给我一个正脸。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请完安自己起来,坐在椅子上企图与她唠唠家常。
她依旧不理我,理着佛珠,佛像面前全是往生咒,诵给我弟弟的。
这么多年了委实没意思,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只想问她一句。
「若当年死的是我,母后也会这么伤心吗?」
她愣了一下,继续诵经,我想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许是我的面色阴沉吓到了儿子,他往唐远的方向靠了靠。
「父亲,为什么母皇和皇祖母一到初一都会生气啊,儿臣有点怕。」
他敬爱的父亲只是用力拍打了他的后背,好让他挺得更直些。
「你要是再坐不好,回去蹲半个时辰马步。」末了才添了一句,「等你大了自然懂得。」
我不想让他懂得这些,若是可以我甚至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帝王。
「儿臣告退。」
「慢着!」她叫住我,目光混浊。弟弟死后她老得极快,往日最爱的脂粉罗裙堆在木箱里沾了灰尘,不曾拿出来抖动过。
半生的繁华梦都在箱子里沉淀,再找不回鲜活。
「下个月是你弟弟的祭日。」
「所以呢,要我去祭拜他?」
周围一时间陷入死寂,连空气都凝固,只有我与母后的对视,等着谁先败下阵来。
可是我们心里都没有愧疚,我对弟弟,她对我。
良久,母后闭上了双眼。
「你就这么心狠,乃至于他走了这么久都不愿祭拜他?」
「不是心狠,只是心寒。」有口气堵在了喉咙里,让我呼吸不畅,才有些哽咽,「他的皇位是怎么坐稳的,母后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