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心弦漾动,忽生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抱住他的手,望着他眼下两片乌青的半圆,“昨晚没睡?”
“嗯……”他低头含笑,“没关系的。”
她看见外面日上三竿,又问:“不用上早朝?”
他仍望住她笑,“……已经回来了。”
“……”
思影一个激灵,双手撑住床榻一跃起身,“什么情况?”
她起身起得急,身上一袭薄被倏然滑落,之恩漫不经心的伸手替她掖了掖,“没什么,和我们昨天预计的一样——沈大人在刚才早朝时,提这事了。”
他倒是说得轻描淡写,思影与沈临渊暗中较劲多时,知道沈临渊的性子——他凡事不轻易开口,一旦开口,必要成事,绝不会只是“提一下”。以他的行事风格,他必然以道义正统自居,大义凛然对她大肆谴责,还多半会煽动众人向之恩轮番发难,并对她口诛笔伐。
之恩看出她的焦虑,两根手指抚上她的额头,指腹轻轻抹开眉心纠缠的纹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温言安慰她,“我会处理,你放心便是。”
他沉吟须臾,又道:“另外,这些日子你就不要上朝了,也不要离开涤心苑。我会在周围派设大内高手,确保你的安全。”
思影一下子愣住了。
只怕刚才这一场早朝,进行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惊心动魄、血雨腥风,沈临渊必定公然坦露了杀意,搞不好已经当场逼迫之恩立刻缉拿诛杀她!否则,以之恩一贯把事情往好处想的心大性子,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危机感?
沈临渊和她的祖父护国公很多年前便是死对头。而彼时护国公如日中天,无人敢挫其锋,沈临渊只能忍辱负重、默默退让。等到皇帝决定要清洗护国公一族,积怨已久的沈临渊站了出来,做了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思影早前在翻阅琴酒送来的案卷时,便已经了解护国公案有沈临渊的高度参与,但她并未想过报复谁。她看得很明白,此案从头到尾皆是皇帝的意志,其他人参与与否,参与多少,根本无足轻重,没有沈临渊,也会有别人。
她并没有特别怨恨沈临渊,但很显然,沈临渊并不这么想。
思影想起有一次,琴酒发现她试图拉拢沈临渊时,曾严肃的告诫她:
——沈临渊如今对你虽是有些厌恶,却没把你正经当回事,甚至都懒得对你下手;
——但是,如果他知道你是护国公之后,他必然将你彻底扼杀。
当时她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琴酒又说对了。
沈临渊心中有鬼,他在害怕。
他害怕得等不及皇帝回京,便要将她杀人灭口。
如此看来,只要沈临渊在朝廷一日,她别提为家族平反翻案,甚至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
思影微垂眼睫,心中默默拿定了主意。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这件事情……”她沉吟道,“沈临渊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之恩带着几丝醋意,半开玩笑道:“谁让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子诀那里。”
……思影忽地怔住。
之恩不问,她甚至都忘了这一茬!那两件东西,她早就让宋书洪拿给她了,之后她带回涤心苑一直妥善收藏着,怎么会又被沈临渊拿到手了呢?
小紫!
思影猛地反应过来,“小紫来过!”
她立刻将那日见到小紫的情形原原本本说给之恩听。之恩听罢,叹了口气道:“沈大人早就怀疑你,一直在做准备,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
他一脸惋惜,慨叹不已,“可惜了那个姑娘,只怕是活不成了。”
思影眉心微蹙,不由瞥了他一眼。
“现在沈临渊要杀的是我,你却在担心别的姑娘。”
之恩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听出了思影话里的酸意,心里其实有几分甜滋滋的,可又怕她真的生气,急忙解释……思影无心听他絮叨,伸手按住他的嘴唇,道:“旁人且都不计较了。只是沈临渊,他如今确凿无疑要和我对立到底,我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望住他的眼睛,“你站在哪一边?”
之恩迟疑了须臾,握住思影按在他唇上的两根手指,轻轻取下来,“我刚才说了,你的心愿,我们共同去完成。”他微笑,“沈大人阻止不了我们,你放心。”
思影沉默的望着他温和干净的笑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愿动沈临渊。
哪怕他已经知道沈临渊对她杀心已起,他仍然不愿对其下手。
或许,之恩也有其他的考虑……但对她而言,沈临渊在朝中生龙活虎一天,她家族大案的平反必然寸步难行。
沈临渊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护国公翻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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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按之恩的安排,思影暂且消停下来,藏在涤心苑蛰伏不出。
思影不是坐得住的人,眼见自己的计划进展到这个地步,却因一个沈临渊生生被搁置,自是又焦急又不甘。之恩依旧每日过来——思影仔细观察他的状态,他刻意堆砌出轻松的表情,眼底却有深沉的倦意……她知道之恩因为此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便不忍心一直紧逼追问,只偶尔探听一两句,他也不怎么细说,只简单道“一切都好”、“我会处理”、“不要担心”等语……教思影愈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