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不知你为何又忽然生了去意……你放在桌上的那页诗我看到了,你的意思,是想说世上从无黄初八年,一切都是虚幻对么……甚至你刚才说这些伤人的话,也是想让我退却,是吧……”
“但我不会信的……”
一旁的宋子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从没听之恩说过这些,更是第一次了解到两个人那么私密的相处细节,他真是不敢相信,那么骄傲那么冷淡的思影,也会说那样贴心的话,做那样贴心的事。想到这里,他对之恩真是……又羡慕又嫉妒,更莫名的同情。
思影沉默地看着他,紧咬住牙关,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她也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
“都是骗你的。”她道。
之恩猝然收了口,大睁着眼,放空一般望着她。
“我不做得像一些,怎么让你相信我。”她冷冷道,“你若深信不疑,只能证明——我做得不错。”
之恩拳头紧握着,缰绳却从手中滑落下来,脊梁如枝干摧折,僵滞紧绷成一条濒临极限的弦。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之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可他不敢说出来,他怕刺激她说出更伤人的话……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她也不该说得这般绝情,他们那么亲密那么相爱,山盟海誓谈婚论嫁……可如今,她竟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的扎。
真是太疼了。
寒风在耳边尖厉的呼啸,之恩觉得整个人都冻僵了,脸、手指、心口……都冷硬得快要失去知觉。
思影再一次道:“让开。”
之恩不甘的咬着牙,一动不动。
思影忽然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剑,“铮”的一声拔剑出鞘,直直对准他的鼻尖,“让开!”
之恩惊住了。
然而他身后那帮训练有素的护卫们没有惊住。他们立刻准备,“嗖嗖”的拔剑声整齐划一,后排的弓箭手亦准备就绪,张弓扣弦,瞬间已箭在弦上。
皇帝特地为他挑选的东宫护卫,俱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奉皇帝的命令保护他的安危,只要他有危险,他们便如机器一般执行清除任务,表面上对他负责,实则是对皇帝负责。至于他们如何执行任务,则完全不以之恩的意志为转移。
思影手里的剑,只要再往前移动半分,那数十支箭矢,将立刻离弦而飞。
之恩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别动……剑放下来,千万别乱动……”
她不肯妥协,“你先让开。”
那柄短剑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剑刃窄薄雪亮,映着清寒月光,明晃晃的杀气逼人。
是一把刃如秋霜、削铁如泥的好剑。
她不是跟他闹着玩儿的。
她手指动了动,眼看要将剑身往前送。他慌忙道:“思影……”然后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他们到底还是默契的,她立刻懂得他的意思,然而她道:“我不介意命丧当场,我宁死也不和你在一起。”
之恩错愕地望着她,他的脸和嘴唇俱是青灰,眼底却泛出血色。那柄剑离他鼻尖两三寸距离,他将身子前倾几许,她便下意识将短剑后撤,他再前倾……如此反复,她很快察觉,一时有些恼羞成怒。
“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她抓牢剑柄,利刃抬高半寸瞄准他的眉心,“你不必在此浪费时间,要么让我走,要么让他们杀了我,我绝无可能跟你回去!”
之恩垂下眉眼,拒绝面对她此时寒彻的目光。
“你究竟有什么苦衷,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我何来苦衷!你少自作多情!我根本不想见你……”
她语速很快,带着急迫的恼意连连攻击,岂料话音未落,“嗖”的一声,身后一支冷箭已然射出,擦着她的鬓角飞过。
那是来自东宫护卫的警告,亦是他们最后一丝耐性。
她倏然止住了话头,之恩想她大约是被吓了一跳,然而她很快镇定下来,指向他眉心的短剑依然稳稳抓握在手,纹丝未动,没有分毫退让。
之恩心脏狠狠的抽搐着,他有生以来都没有尝过这等剖心泣血的痛苦,更没有像此时这般,让人彻底践踏尊严,卑微有如泥尘。
这种痛苦到麻木的感觉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冲刷着他的每一条血管,他说不出话来,他亦没有力气再想下去了……
他不可能想通的……
越想不通,他便越舍不得放开,只会让她更加恼火、生气。
他不想惹她生气,不管什么理由。
之恩默默按住马头,缓慢地拨转开去,侧身让出一条道。
思影看了他一眼,收剑回鞘,抖开缰绳走了过去。
“思影……”
她经过身边时,他低声下气的唤她,声如哀告:“思影……”
思影拧着眉,扭过头不愿看他。
没有半刻犹豫,她果断地走过去了。
紧接着,宋子诀也跟了过去。
“子诀……”
宋子诀勒马回头,面色沉重。
“你要带她走么?”
“是。”
“好,”之恩低低道,“那……请你照顾好她。”
“会的。”
全程目睹这一切,原本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要看好戏的宋子诀,都觉得很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