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继续说下去:“换言之,你在宫中的路,只能按照他事先设定的去走——比如,你跟太子如胶似漆,他喜闻乐见;你在朝中有了危机,他也一定会帮助你保护你;但是,你要私底下去找三法司,想要为你家平反真正做点什么……他绝不答应。”
“纪绅已经开始警惕你,会比从前更加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就算他不便明着阻挠你,但是,他暗中做点手脚,以他的能耐,轻而易举就能让你事倍功半。到时候,你只会觉得事事艰难,好像什么都办不成……而且,还半点原因也查不出。”
思影声音有些颤抖,仍是嘴硬:“我……我未必受他挟制……”
“你会。”
琴酒淡淡道:“因为你替家族平反的心情,太迫切。”
“你或许想索性撕破脸,利用东宫这座靠山,跟纪绅殊死一搏。凭你的能耐,虽不见得一定输……但是,你永远也别想为护国公平反了。”
思影垂首沉默。
护国公一案,十几年前已经结案定论,如今要彻底逆转,无异于溯流而上,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占绝对优势的支持者,根本不可能成功。
简单来说,反对翻案比支持翻案,要容易百倍。
朝廷中,有敌人,有盟友,也有沉默的大多数。如何将敌人的声势最小化,最大程度展现盟友的力量,再尽力取得中立者的默许——是她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
在她确定要以三法司会审,来为家族堂堂正正翻案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想好,一定要把盟友放到最重要的位置——即执掌三法司的每一位,必须是这案子坚定的支持者。
至于那些中立者,她初步设想的是在审案期间,大力营造声势,煽动民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争取同情。
这两类人,都是她有信心争取到的。而那些破坏力最大、可能决定整个案子走向的反对者们……思影考虑了很久很久,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知道。
至少,让他们最后才知道。
重审护国公旧案,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在正式公开此事之前,一切筹谋都务必在暗中进行,而案件的审理,也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完结,让反对者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有所行动……待幡然醒悟,一切已成定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她一直以来的计划里,纪绅始终作为“坚定的支持者”而存在,她压根就没有把纪绅“有朝一日会成为反对者”这件事考虑进去。
纪绅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一旦翻脸,将这些秘密一夜之间公之于众,她必然寸步难行。
琴酒道:“如今你东宫得势,想要摆脱他做自己的主,他若任由你过河拆桥,他就不是纪绅了。你听话最好,你若不听话,有关你身世的一切秘密,就是他掣肘你的把柄。”
“这就是你想要的鱼死网破么?”琴酒问。
他叹道:“死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纪绅完全能够全身而退。唯一的损失,便是万不得已弃了你这枚他精心培养的棋子。当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一直都觉得,虽然可以再找别的棋子,却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但不管怎样,你总归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有退路,你没有。”
思影有些无力,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和纪绅互相算计,互相都在打彼此的主意。她知道纪绅想利用她做什么,罢了,横竖她得借助他的力量,来为家族平反……至于在那之后,她不介意和他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的前提,是她已经成功为家族平反,已经实现了自己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
但眼下看来,纪绅非但不会助她一臂之力,反而成了她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惊觉这一点之后,思影只觉五雷轰顶,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琴酒静静的看着她忽然间面如灰土的模样,想起方才他说皇帝要将她“大卸八块”时,她尚且淡定自若,没有浮现一丝绝望无助的神色。
“忘掉你的身世,”琴酒道,“忘掉什么翻案、什么平反。你、太子、纪绅各自安好,皆大欢喜。”
思影摇头,“绝不可能。”
“那你自求多福吧。”琴酒微叹,“只能提点你这么多了。”
思影心灰意冷的抬起头来,怔怔眺望夜幕初降的京城,繁星点点,灯火明亮而温暖,热闹得让她陌生。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琴酒。”
良久,她终于开口:“我不指望你帮我。我只请你……请你不要把我做的事情……事事告知纪绅。”
她声音很低很低,带着切切的哀告和恳求。琴酒跟她打交道这些日子,从未听过她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
琴酒沉默须臾,朝她走了一步。他们所在的墙角阴暗狭窄,他稍一走近,立刻就逼到她的跟前。
“凭什么?”
思影怔了一下,霍然抬头。
刚才那一番长谈,他说的都是实情,分析的都是理据,她沉浸在对事件本身的思考中,竟无暇考虑——他特地前来与她说这一番话,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立场和考虑?
琴酒薄唇紧抿,愈发衬得五官刚硬分明,冷漠无情。
“凭什么?”
他又重申一遍,思影当然知道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