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亲历者,才能够深刻体会,这是一项多么违背人类生理作息的悲催差事。
之恩还是小孩的时候,就时常不解的问皇帝:“……父皇,你为什么天还黑着就要去上朝啊?”
彼时皇帝摸着他的头笑着叹气,“是啊,父皇这辈子只怕都得天黑着就要上朝。而你在不久的将来,也得习惯天黑着上朝的……”
皇帝尚且如此,文武百官们,自然只能更早。
如今这盛夏时节还算好的,起码出门时天已蒙蒙亮;然逢严冬腊月,四下还一片漆黑,天寒地冻,官员们乘坐华丽的马车离开大宅,车轮碾压青石路面发出的“吱嘎”声,划破清晨万籁俱寂的街巷……
思影想象着这样一副画面,怀着几许好奇,观察那些披星戴月前来上朝的官员们——然而从他们的神色中,并没有看到丝毫倦意;相反,他们充满着十足的战斗力,对那些和自己立场相左的同僚,时常如打了鸡血一般,在朝堂上撕扯个没完。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多少贫民百姓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只求苟活于世;而这一帮人,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为着权位,赴汤蹈火尚且在所不辞,起得早一点又算什么。
马仁正是那每天都上朝的官员之一。
这一段时日,思影对马仁特别地留心。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准时上朝。有事时,上奏大说特说;无事时,便和人拌嘴撕架……一如往常。
尽管如此,思影还是隐隐察觉了一丝不寻常之处。
马仁是个好色之徒。自从思影跟着之恩上朝,她站在之恩身边,面向百官,马仁便总是偷偷的瞟她,上上下下、毫无顾忌的瞟……那目光中的猥琐龌龊之意,思影隔着大老远,都能被深深的恶心到。
可最近马仁似乎没再偷瞄她了。
思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确认这一点——没有,的确没有了。甚至思影有时故意盯着他看,他也要么敛神,要么看向别处,总之,绝不与思影四目相对……
这样的变化……是否与琴酒有关?
还有,琴酒那天说的“等我消息”到底什么意思?
莫非……他打算自行先与马仁交涉?
思影心中摞着重重疑虑,只因想着琴酒告诫过“不得轻举妄动”在先,她心里再好奇,也只得暂且按兵不动。
这样的不安并没有持续很久。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马仁遣人送来密信,约她第二天早朝后见面。
第52章
次日早朝刚一结束,思影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简单跟之恩说了句“有点私事”, 便急急忙忙的打算开溜。
之恩欲言又止的沉吟了一会儿, “去吧,早些回来。”
思影到达约定地点时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马仁还在等她。
这是京城一条背街小巷中的茶馆,外表素朴毫不起眼,仿佛刻意要大隐隐于市。里面乍一看没什么人, 然而思影刚一走进来,便有几个店小二打扮的不知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警惕的问她是谁、有什么事。
思影一点也不惧,“请问‘公仆’包厢在哪里?”
那几人面上疑色愈沉, 互相看了一眼, 道:“报名字。”
“思影。”
其中一个店小二听罢一溜小跑的上楼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副颜色, 恭恭谨谨的向思影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送她进包厢以后,立刻十分识趣的退出来, 小心翼翼的将门掩好。
那包厢并不大, 布置也简单,不过一长桌,俩长椅, 窗户开得小而高。直到思影踏入屋内,感受到脚下绵密扎实的触感,低头细看才发现,这整间屋子的地面、天花板、四周墙壁, 全用深褐色沉香木铺就。一室沉香木古静深浓的色泽,在一盏熹微烛火映衬下,极显幽暗阴冷。
马仁就坐在桌边,一见思影来了,立即起身迎接。
“思影姑娘。”
他朝思影拱手致意,一点儿没有等候多时的不耐,那小眼神儿也彻底收起了平日的猥琐,反而带着几分忌惮和谨慎。
马仁见着思影的回数不算少,却一直都是远远的看,大约也能看出她身材修长,可此刻走近了看,他才惊异她竟然如此高挑。自己虽不是特别魁梧,但在男子当中也算中等身材,而她居然……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来!
马仁的目光一时有点收不回来。他看到美人,一向有些心簇神摇,不能自持,虽然今时今日,他已不太敢对思影表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然而骨子里对美丽的欣赏和留恋,依然是他难以割舍的本性。
思影冷冷的迎视他的目光,不动不言,任他打量。
马仁半晌回过神来,忙道:“坐,姑娘请坐。”
思影依言坐到长桌前。
那长桌亦是沉香木所制,光泽清润,散着淡泊而绵长的气味,桌面精细镌刻着图纹——苍劲松竹间,野雉群雊,猿猴相追。
马仁也在另一侧落座,拭了拭手,使专用木夹掂起两枚轻薄精巧的白瓷茶盏,分放到思影和自己面前;又从手边一只方形炉台上取了壶,那炉台小巧而精妙,四方不过一尺,上方纵横的铜丝网格,清晰可见火红明亮的碳静静燃烧。
金铜色的壶里煮着茶,马仁提起时能听见轻而慢的沸腾声,壶嘴细而长,像仙鹤的脖子,只容一小股茶水缓缓倾出,仿佛潺潺流淌的清泉,叮咚如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