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功夫做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杂志社做赚钱,你做的话,是不赚钱的。”
原温初嗯了一声。她说道。
“挤挤时间总有办法。实在不成,我只能联系几个在国外认识的朋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港城留学海外的那一波人,其实彼此还是有些联系。
原温初在海外的时候,积极热情,参加过不少社团活动,那些华人都打过交道。
不过有些来自沪上,有些从北平出去,如今分隔许久,又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书信不是很方便。
所以联系才少了些。
前世曾经她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不想被朋友瞧见自己狼狈模样,所以也没对外求援过。
就让那些朋友心里头,觉得她还是那个张扬光芒四射的大小姐,总是更好一些。
但是如今原温初看得更开。
丢人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事情多得是——那些面子,当真值不了什么钱,比起当年同窗的情谊,港城这么点小小流言蜚语又算得上是什么。
“我有朋友在北平,也有在沪上的,只是我回来之后还没有联系过。”
对面的左运时点了点头。
他倒是颇为欣赏对面这女子的洒脱。
“多联系走动总是好的。你们这一波,一同出去留学的孩子,见过世面,知道世界之大,才有动力同方向。我们走在漆黑道路上头,总该有人举火炬,照亮前头的道路。”
“在我眼中,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举火炬的人。咱们总该燃烧起来,让后头的人不要畏惧,向前走,看清楚前头到底有些什么。”
未知才可怕。
有人淌过暗河,那么那暗河也同这世上潺潺流动而过的流水,没有任何区别可言了。
左运时眸光平静舒缓,他轻声说道。
“我在沪上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也很苦恼。那边的局势乱糟糟的,港城迟早被波及,做不了独善其身的世外桃源。”
“这个世上,没独善其身这回事。”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于水,毕竟都是同源同宗。”
“怎么能置身事外?”
对面的女孩,才二十岁。
这个年纪,像是盛开的花骨朵儿,在港城能过得有滋有味,但是北面却不是这样,满打满算,也只有沪上的租界,港城澳城,才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好光景。
可是谁又知道,这些繁华好光景能够维系多久呢。
左先生的手指握着派克钢笔,他手指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破白纸,听见对面的女孩说道。
“今夜还要拜托左先生。”
她的声音,极为诚恳。
左运时眯着眼睛。他的镜框背后的那双眼睛,虽然沉静,却拥有一种强而有力的洞察力,他开口说道。
“你就这么确定,今夜那艘船一定会出事?”
原温初点了点头。
“嗯。”
“因为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她低下头,低声说道。
“因为新官快要上任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含糊。但是左运时却眉头一蹙,声音严肃许多。
“新的警备司司长?还是谁。你说的是石岗被刺杀的事情?”
左先生就是左先生。这位大学者,也是如同表面上那么简单,两耳不闻窗外事。石岗被刺杀的时候,他应当还在内地,但是却也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他其实一直都在留心港城的动静。
原温初停顿了一下,她脸颊上的神色是一种很让人信赖,静如山岳一般的稳定,然后她继续说道。
“石岗的死,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主管码头,所以码头上头一定会出现混乱,一些平常很难进出港城码头的货物,也可以偷偷运进来。”
“比如……”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祸国殃民的那样东西。利润最高,能够让人铤而走险的那样东西。比烟草,名贵好酒,茶叶瓷器的利益还要更高,哪怕抓到上绞刑架,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在所不惜。”
左运时其实知道原温初说的是什么。
她说的含糊,他却一语道破。
“是大烟?”
原温初点了点头。她盯着眼前的白纸,她绝美脸庞之上的神色极为严肃慎重,她轻声说道。
“从港城……再流入东南亚。或者北上,一转手,那利润……太令人疯狂。”
她前世就不明白一件事情。
华必文是怎么做到短短数年发家致富地那么快速,他一个过江龙,却能够在港城扎下根,从一个阿谀奉承那些港城大商行的小角色,变成真正能够占据港城资源,甚至豪掷千金买下无数地皮的大鳄,但是她最后才弄清楚,华必文做得是何等恶毒的事情。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她知道这是战役。
你死我活。
不单单只是她作证把华必文的弟弟送入监狱那么简单,她要断了他的后路,就从今夜开始。
真正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战役,也不过如此。
左先生凝望她的面容。身体略微紧绷。
这等大事,哪怕他见惯惊涛骇浪也暗暗心惊。
更心悸于眼前这个小女孩,不过二十岁,出身富贵大家族,又刚刚留学回来,哪里来的这等惊人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