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仲英说,也是那次,他就此打消了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小沈这辈子的孤勇赤诚,早在遇到彦程的第一面就全给了他了。
所以,他愿意替去了的好友照顾其遗孀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章梁两家就这么代代相交下去,他也是愿意的。但郁云这番,着实混账了。
事出至此,他才登门致歉,已经是他礼数不周了。
沈韵之如今也近八十的光景,她自幼喜欢珍珠耳饰。梁彦程那时候,带学生各地采风,总是各种淘她喜欢的珍珠,真真假假的,摞了她一小箱子。
有几颗上乘的,沈韵之保养留到现在。
时不时,也会拿出来戴一戴。
骄矜小姐的气度不是一时一日能养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时一日能摈弃的。这老小姐一辈子都这样,活得轻易不低头。
“你确实很欠礼数,连通电话都没知会我。”
“临时起意。”
“那就长话短说罢。不凑巧得很,我们待会也要出门。”沈韵之毫无待客之道,连盏茶都没招呼章仲英。
她一只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替自己捶泛酸的腿脚。
日常且不拘泥的面貌,她说,自然知道你的来意,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没必要都面对面坐着了,还虚晃什么。
你来,不是来赔礼道歉的。
你是来一打一卖一发落的。
“对不对?”
“小沈,你比我知道我们家老大是个什么脾性,他同圆圆……”
“你别拿话来糟白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章家的孩子,自然一个个体面矜贵,说到底是我们梁家的姑娘浮躁了。”
“我因为大孙女那事,当年厚着脸皮和你谈了一桩就够懊悔的了。”章家岂止那宝贝孙子没看上斯嘉啊,章仲英自个更是看不上斯嘉。
所以才郁云一口回绝了,章仲英连忙递信给沈韵之,说这事怕是成不了,家里那小子阎王脾气,谁也强不了他的主。
沈韵之说,没有大的不行还换小的的。
这事,她很有自知之明,因为,“你们章家的门楣,我们委实攀不上。”
“小沈……”
“所以说啊,儿孙多了债也多,”沈韵之抢了章仲英的话,更像是她不想听他说,“到底男人强过女人,实则呀,这世道男人宽容男人,女人为难女人,像我们这样生姑娘家的,更是活该嘴被人剁了,有理也说不清。”
“昨儿个我还怪圆圆呢,你和郁云在一起,人家顶多说他男人贪图年轻新鲜,说到女方头上,可就花头多起来了,贪钱的也有,贪家世的也有,贪挣上个名分一辈子就不愁的,你们章家有现成的例子在那摆着……”总之,门不当户不对或者德不配位的,总归是女方由人说。
“小沈,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你教出来的孩子我自然也信得过。”章仲英眼见着沈韵之吃心了,急急喊住她,“可是,你我都知道,圆圆有什么,正因为这点,我才说郁云浑啊,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眼里心里没个成家立室的打算,喜欢就喜欢,不管其他,全凭心意。”
“小沈,我就是怕他伤了圆圆,我才来和你赔不是,希望你……”
“你是真得怕他伤了圆圆,还是怕我们圆圆伤了你们。”沈韵之就此,徒然站起身来,“你们章家几代生意人,我娘家也是打生意场过来的,我们都懂熟人其实不好做生意的道理,生意都如此,更何况感情。仲英,我希望你明白,我比你更想圆圆和你那宝贝孙子两清。”
你当初说,谁人都强不了你家郁云的主。现如今又跑过来作什么?沈韵之问章,这不是上赶子打嘴吗?
今天之前,我是气,气他郁云品行不正,招惹我们圆圆,他一个生意场上的男人,见多识广地,瞒着我老太太,说句难听的,就是勾引我们家姑娘。
可你今天来这一遭,倒是叫我对你那孙子改观了,“起码,他原原本本是知道我们圆圆有所谓的不足,为此避祸般地离开了S城十年。可他还是正经和圆圆来往起来了。”
“你说他浑,我倒觉得他活得透彻。起码比他爷爷透彻,章家二公子当初为了家族选择联姻,轮到自己儿子又是如此,现如今还想再包办孙子。”
“所以我嘴上说着你们章家的门楣高,实则,管你信不信,我瞧不上呢,真实瞧不上。”
“不怕说句失礼攀扯的话。我们梁家是气数尽了,你们章家,倘若不是还有个得力的孙子,怕也活不过五世而斩的命。”
“我是你,就会好好暖郁云的心。因为你实实在在希望他能把章家传下去,不是吗?”
“再说回我们圆圆,姑且不说她能不能和郁云走到你想的那一步。只说她自己,我们姑娘好着呢。”
沈韵之说,这份好,不需要你们去验证。我就是坚定说她好,我都不夸她好,她活着得有多难。
至于痴男怨女的事,就各家点灯各家亮。你不能因为劝不动你们家老大,就来为难我们圆圆,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你劝不动他,又如何保证我劝得动我们圆圆呢。
她也是口口声声章先生呀。
谈话最后,沈韵之哭了。当年梁彦程去世,沈小姐都没在他面前掉眼泪,临了临了,二人为了各自的后人,闹了个两不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