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皇帝轻笑,一只手掌搭在膝上,另一手松开一直握着的细嫩手掌,拨开帘帐一角,帐中睡颜很是安稳,呼吸绵长,甚是乖巧。乌眉黑发间,面若桃瓣唇若樱桃,鸦羽般的长睫浓密微蜷。她的脸颊不若他的手掌大,即便她的主人此刻陷入沉眠,却有一种生动的美。
看不腻似的,眼中渐有迷色。
朦胧中,楚炎听到皇帝近似呢喃的回应:“……朕舍不得,这辈子都不放。”
*
饮溪睡了足足三个时辰,睡到用晚膳的时候都没醒。萧嬷嬷只见皇帝进去了内殿,回宫时说她在午睡,遣人好好照应着,可这一整个午后都不醒,心里便有些嘀咕。
下午御膳房送了一回点心,宫人进去叫了一回,没有醒。
谁知用晚膳时皇帝又来了,知道她睡到现在,眸色不变,帘子一拂进了内殿。
萧嬷嬷不经意抬眼,扫到皇帝侧颜,只觉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苍白,心跳空了空,她努力平复心情,若无其事退出内殿。
……
饮溪确实睡的久,梦里昏昏沉沉,她好像回了天界,又或者说从没离开过天界,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唤着什么,她努力想听清,可声音总是罩着一层雾,一个字一个字又轻又重敲进耳朵里,串到一起却不成言。
饮溪还小,认识的神仙少,在她记忆中有这般身形的男神仙,除了潜寒宫执夜的仙人长夜,就是帝君,她笃定就是帝君。
梦中的帝君同样可敬可畏,梦中的饮溪也同样害怕背书,她听到男人一声叹息。
背书的恐惧驱使着,饮溪终是醒了。
一口新鲜的气息顺着吸入体内,仿佛整个人都从梦中活泛过来。
入眼是木质床顶,空气中有淡淡的清甜气息,一阵清凉晚风拂过,纱账卷起边。
“醒了?”
饮溪眨巴眨巴眼,还有些迷瞪,看到封戎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书,此刻静静看着她,不知已坐了多久。
饮溪没这般睡熟过,撑着身子爬起来,不知晨昏,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望着封戎,问了一句:“已经早上了吗?”说着自己又嘀咕一句:“不知今日早膳有没有糖蒸酥酪。”
封戎放下书,往床榻边走,探手,以手背触上她的额头。
“早膳没有糖蒸酥酪。”他慢条斯理如是说。
饮溪不知他的举动为何意,一瞬之间注意力全转到他的话头上,有些急了,急着从床上跪坐起,就要下地。
“为何没有?”
封戎扶住她的肩膀,没理会上一个问题:“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饮溪一把捂住胸口,拧着眉娇娇娆娆:“吃不到糖蒸酥酪,本仙心里十分不适。”
封戎一怔,随后失笑:“现在酉时三刻,何来的早膳?”
她又眨巴眨巴眼,一动不动盯着他瞧。
封戎懂了:“已吩咐御膳房去做,现在,可能告诉朕是否有不适了?”
有吃的她便欢喜的很,踢踢踏踏穿上绣履,只觉浑身充满力气——吃饭的力气,怎会有半分不适?
她弯着眉眼问:“封戎,你家的厨子本仙甚至喜欢,可否让我带他一起回天界?”太清蚨泠境那么大,帝君若是尝过了这厨子做的饭,定会愿意许他一席之地。
晚风又拂来一阵,清凉中带着丝丝缕缕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今夜要有一场大雨了。
封戎唇畔的笑意浅下去,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他说:“自然。”
……
风雨来势汹汹,院中海棠花落了一地。戌时一过,果真降下了大雨,宫人们将门窗合拢,恐她夜间怕凉,又找出薄薄的绸被,狂风与暴雨将窗柩吹得框框作响,檐角风铃声不断。
饮溪不知冷热,看着宫人忙里忙外,桌上摆着一盘糖果子,她一面慢悠悠的吃,一面有一页没一页翻着话本子。
今次的话本子讲的是个寒门状元的故事,书中说这状元风流倜傥,年纪轻轻才气斐然,因长相太过俊美,中状元那日游街时,京中百姓掷果盈车。
这太过俊美一词着实颇有深意,饮溪自觉是个有高级趣味的仙,爱美之心仙也有之,登时便来了兴致。拉过一旁的点翠,十分有素质的发起三连问:“当朝状元婚配否?家中父母健在否?车房俱全否?”
点翠古怪瞧她一眼:“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饮溪抖了抖裙摆,含笑,慈爱的看着点翠:“本仙做事自有深意。”
点翠张了张嘴,觑她:“姑娘既已……既已……便该一心向着陛下才对。”
饮溪稀奇:“我何时不向着他了?若是有人与他吵架,我自是会站在他这边的。”说完她又一脸好奇的问:“封戎与人吵架啦?”
紧接着一拍大腿,拧眉:“嗨呀!究竟是谁?本仙这就去为他讨公道!”
点翠嘴角抽了抽:“夜深了,姑娘且歇息吧。”
歇,自然是没歇成。午膳后她睡了那么久,只觉把全年的觉都睡完了。
饮溪也不是个自觉的仙,此刻不在太清蚨泠境,没人看管,晚上也不修炼了,点上几只烛台,抱着话本子彻夜精神抖擞的看。间或窗外噼啪作响,漱漱雨声作陪,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这状元幼时竟经历过这么多不公的遭遇,幸而有贵人相助,还有乡绅借他银子助他进京赶考。话本中说皇帝殿试时听了他的遭遇,不禁流下了眼泪,饮溪脑补一番封戎流泪的场景,心想封戎果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