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是高中,高一的时候她更直接,明明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上下学又有司机接送。她掠过父母,拿下寄宿的申请才跟他们说。
家里三个人的态度现在想来也是很耐人寻味。
做母亲的,陶敏自然是不同意,怕她学习压力大,饮食和休息上再跟不上,身体会吃不消。陶然说,在哪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父亲,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寡淡地看了一眼申请表,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潦草随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陶然的态度。
——可有可无。
倒是沈之仁难得说了句:“胡闹。”陶然自从明白爷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之后,对他是能躲着就尽量躲远一点。
接着沈之仁又说了一句:“越养越白眼狼。”
那个晚上陶然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除了爷爷那句伤人的话,还有三楼西边卧室隐隐传来的争吵。记忆里,沈承航很爱护她的妻子,从没对陶敏有过一句大声的话。陶敏的重心是工作,他也不反感,甚至是给了最大的支持。也不在乎妻子的成就会超越自己,两人就连工作也是时时出双入对。
作为一位丈夫来说,他是合格的,甚至是过于优秀。但从父亲的角色而言,他是失败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身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身份,他也只愿意做好这两个身份。
——他自己以及陶敏的丈夫。
陶然坐在偌大安静的操场上,抿着唇。
往事频频跑出来,形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提醒着这些年的岁月,以及这岁月背后隐藏的种种不同。
她的眼眶很热,里面随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要落下来。
她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年之后沈之仁给了最直接最直白的答案。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在这个身份之下,渴求温暖与被爱都是一种遥遥无望的奢求。
她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意找到了一抷土,极力努力生根发芽。然而人是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长大,她还渴望来自父母亲人的庇佑与爱护。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身份使得这些都成为一种妄想。
户籍脱离沈家的那一刻,她给自己定义“孤儿”,但是又不是那么准确。血型跟父亲的对不上,那么她想,最起码她是妈妈的孩子。
她不愿去找寻痕迹,留给自己一丝念想。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埋在双膝,无边夜色落在她的背脊周身,它们似乎也跟她感同身受。一路成长过来,拥抱她的从来只有这无边的孤寂。
沈临找到陶然的时候,陶然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两手撑着单杠,两脚晃来晃去。
模样看起来舒适又惬意。
然而她越是这样,沈临心里的惧意如同船只进了海水,只会越来越沉。
他走到她旁边,侧过脸庞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陶然从口袋翻出手机,捣鼓两下,将黑屏面向他,笑笑的:“没电了。”
笑意深深,眼尾上翘,在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手机的错。
沈临无意与她争论这个小细节,反而说:“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陶然歪头瞧他,因为笑得太过,眼睛眯成一条线。
“家,什么家?”与脸上的笑意不同,声音满是愁怨,“我没有家。”
心里的船只终于全部沉入海底,沈临声音又涩又硬,“你都听到了。”
晚风轻拂而过,带来林木的芳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也出来活动。陶然的声音轻轻的:“都听到了。”
尾音无限惆怅。
余光里沈临伸出手。
陶然不明白他这个举措,脑海里却闪过沈之仁的话,一句一句的,都像一把淬过火的铁饼烙在她的身上。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天,沈之仁从来都只有一句:“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确实也足够丢人,沈之仁说得没错,她就是头白眼狼。
陶然跳下单杠,拍拍手,缩在卫衣里,说:“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回临城。”
沈临等了许久,他想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要说什么,他甚至早就为此准备好了答案,足够能说得清这些年的过往。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
“陶然,”他缓缓吐露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像敲在陶然胸腔的某个地方。
记忆中除了上学时的老师同学,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在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声呼唤对她来说过于陌生了。
“我说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确实说过。陶然几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艰辛。大一下学期,他突然不告而别,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家里的座机,他说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问题很棘手,他粗略解释了为何走得那么匆急。
这样的离别对陶然而言是暂时的,就像沈临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其实两年多下来,她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与等待。
有等待总是好的,起码能安慰人,也给人希冀。
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月过去,她一页一页地撕着日历,计算着他的归期。然而等了两个月,只等来他去加拿大的消息。这之后她的电话与短信,对方只有寥寥数语,很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