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人“欺负”了去。
“你生来就尊贵,你不会懂。在那样的小地方,一个屠户便已经是一方恶霸了。”
“我母亲向父亲哭诉,那男人不敢去找屠户的麻烦,就打她,狠狠打她,还用很多难听的话辱骂她,叫她去死。我上去拦,也挨了打。他虽然一条腿没了,但力气真的很大。我打不过他。”
“他杵着拐离开之后,我很难过,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气保护我的母亲。但是母亲却叫我别难过,她说她习惯了。她给了我两文钱,叫我去买糖吃,说吃了糖就不疼了。”
小少年便去了。那糖真甜,他回家的路上便含在嘴里,甜了一路,伤口仿佛真的不痛了。
只回到家里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母亲悬空的脚……
他的父亲一直没回来,邻居们帮着收敛了他的母亲。
他傻傻的,嘴里的糖也不知道吐出来,也不知道咽下去。那颗糖一直就含在他的嘴里,一直在甜。
后来邻居们找到了他的父亲——他喝了酒,跌进水塘里溺死了。
一夜之间,李固成了孤儿。
谢玉璋沉默许久,问:“那时候你多大?”
李固道:“八岁。”
八岁的李固从邻居的嘴里听明白了一件事,他的母亲被薛屠户“欺负”了。因那薛屠户并不遮掩,还洋洋得意,对别人吹嘘。大家都知道了。
八岁的李固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进了薛屠户的家。前面是铺子,后面是宅子。
李固从前面的铺子里摸了一把刀,摸进了薛屠户的卧室里。
“那刀是切肉的,很锋利。”他说,“并不需要很大力气,只在他喉咙划一下就行了。血喷得很高,帐子顶上都是。”
“我身边的人都以为我从十一岁开始杀人。其实不是,我八岁那年,便开始杀人了。”
八岁的小少年便带着那把刀走上了逃亡之路,一路流浪。
他杀过抢夺他食物的乞丐头,杀过想把他卖到小倌馆去的人拐子,杀过欺负落单女子的地痞。
他带着那把刀流浪了三年,入了河西军,遇到了李铭。
人生从这里走上了拐点,一直走到了云京的含元殿。
“玉璋,这就是我。我是这样一个人。”他说。
他这出身和往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今日,他想告诉她。
他父亲是乡间小贩,母亲曾为仆婢,还曾受辱。而他八岁就开始杀人。
——知道了这些,她会怎么看他呢。
琴音嗡嗡两声,
“哦。”谢玉璋道,“知道了。”
李固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犹如浸在温水中一般。刚才的那些紧绷感都没了。
“玉璋。”他唤她。
谢玉璋:“嗯?”
李固道:“我常恨我父母。”
谢玉璋叹息。
李固道:“他们都是懦弱的人。一个,只敢对柔弱的女人和孩子动拳头。一个,挨打不敢反抗,受辱不敢报官,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一生,都恨这些懦弱的人。”
“玉璋,我在河西,每思及自己累你二嫁,便痛苦不堪。”
“我怕你会受不了那些苦,我怕你会撑不下来。”
“可我错了,你比谁都勇敢。你回到云京的时候,眉间全是勃勃生机。”
“我再没见过一个女郎,像你这样耀眼。”
帐子外的琴音停了许久。
谢玉璋的声音响起。
“什么叫作……”她问,“你累我二嫁?”
第173章
李固的眼皮开始发沉。
他道:“因我杀了老头子,你才二嫁。玉璋,我对不起你。”
许久,帐子外面响起谢玉璋的声音。她迟疑地问:“你……杀了阿史那俟利弗?”
帐子里传来李固的声音。
“是。”他道,“我知杀了他,你必将二嫁。但我遇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狙杀机会,我还是选择了杀他。玉璋,你可以恨我。”
谢玉璋望着那顶丁香色满池娇纹样的帐子,感到茫然。
她并不奇怪李固为什么要杀阿史那俟利弗。
两方敌对的立场决定了李固杀阿史那俟利弗,或者阿史那俟利弗杀李铭、李固,是太天经地义的事。给他们中的任何人一个能杀死敌人的机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或者张弓。
根本无需去问为什么。
她感到茫然的是,那个时候,云京已经乱了,河西正要乱,李铭该正是身死的时候,而阿史那俟利弗被狙击的地方,却离阿史那氏祖地只有一日的路程,是草原腹地了。
李固怎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
一个她想不到的人,在一个她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她想不到的地方。
倘不是李固亲口说,她根本不会信。
谢玉璋站起来走过去。
李固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投到帐子上。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她问,“那个时间,你根本不该在那里。”
是啊,那个时间他根本不该在那里。
后来的日子里,李固也回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时候义父召唤他的命令一到,他立即便赶往凉州,霍九还敢对义父下杀手吗?二郎还会被逼到这一步吗?凉州还会血流成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