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揪着一颗心,问他:“有危险吗?”
唐季年不骗他:“可能有危险,所以你得出去。”
听见有危险,他就更加不能走了:“我们好不容易……”
李怀信失了耐性,觉得顾长安实在婆婆妈妈黏黏糊糊,好不干脆,说话就失了轻重,直接扎人:“你手无缚鸡之力,还跛着脚,行动都不怎么方便,跟着拖后腿么,到时候他做什么都得先顾及你的安危,反倒连累大家,更危险。”
于是顾长安就被李怀信一席尖酸刻薄又言之有理的话给扎走了。
贞白不禁抬眼看向李怀信,看出他不同寻常的急躁,一般情况,他其实是个还算沉得住气的人,甚至有些散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没有耐性,贞白思索着哪个环节出了状况,猜测是与那番僧打斗之时?
李怀信踱到楼梯处,大概预测到刚才贞白所指的位置,敲了敲地砖:“是空心。”他问唐季年:“怎么打开?”
唐季年摇了摇头,他进佛寺两月有余就遭了难,没真正参与过僧人灭度后举行的下火佛事,就连临终,也是波摩罗亲自收敛了所有僧徒的尸骸,他只知道塔底有地宫,却从未找过入口,就好比人死之后已经入土为安了,地宫就等于坟墓,盖棺封土,试问谁会有事儿没事儿跑去挖个坟,探个墓,在墓穴里头瞎溜达一圈,唐季年自然也没想过要下到地宫里去,毕竟死人骨头又没什么好看的。哪怕连盗墓贼都不会掘和尚的墓,因为他们没钱财没陪葬,除了粗麻僧衣和佛珠,仅一捧骨殖,最是一贫如洗。
李怀信内心漫上一股这和尚其实也没多大用的无力感,简单粗暴的一剑戳进地砖缝里,狠狠一划,又利索的拔出剑,准备再戳第二下,手起剑落的同时,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贞白一双深黑的眼睛,目不斜视的盯住自己,李怀信莫名其妙犹豫了一下,又一脚将那块松动的地砖蹬塌了。
地砖咚声砸进去,一股陈年腐朽而潮湿的霉味从黑洞中溢出来。
此刻一早和顾长安却原路退回,她说:“塔门封住了。”
唐季年一怔:“怎么会?”
然后是诵经的声音,低喃而沉缓,在整个塔室里响起,仿佛有无数个和尚同时张嘴,却各念各的经,七嘴八舌,参差不齐,像从房梁顶上压下来,又像从地涌金莲的花心透出来,附在耳边,乱糟糟的一片,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吵。
唐季年听在耳里,整个人如遭重击,惨白着一张脸,惊慌四顾,整个塔室在眼中,天旋地转的颠来倒去,因为太熟悉了,这一声声沸沸扬扬的吟诵,是华法寺终结那日,住持及无数僧徒为了抵御心魔欲念,吟诵到死的佛经,是刻进他骨髓里的恐惧,一声又一声,杂乱无章的在耳边回荡,仿佛悲剧重演,历历在目。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些声音,因为他曾在这些无边无际的经文声里死去……
冯天惊愕的回过头,盯着盛放满室的地涌金莲:“你是说,是这些已逝的僧人在念经?”
“怎么可能呢?”李怀信不可置信:“这些尸骸只是法器。”
“不对。”贞白侧耳凝神,判断:“诵经的声音应该是从地宫传上来的。”
“先下去。”李怀信毫不迟疑,劈开地砖:“一早,你和顾长安待在上面,看着他,哪儿也别乱跑。”
一早点头,又迎上唐季年托付的目光,遂打包票应承:“放心吧,我肯定保护好他。”
第79章
隧道里漆黑一片,贞白点一盏青灯,刚照亮路,几根盘踞在台阶上的青蛇则蜿蜒着曲行逃窜,眼前是开阔的长阶,青砖铺砌,隧道两壁凿浮雕,绘各式僧徒沙弥的肖像。
往下行,阴冷的空气压着灯火,将灭不灭,应该是太过潮湿的缘故,光源能照射到的地方并不多,贞白又引燃一张火符,光线比方才强些,能看到地宫方室的整面墙壁,整整齐齐挖了无数壁槽,每个壁槽中存放一只龛盒,顶部刻法号,乃历代法华寺普通众僧的骨灰盒。
墙壁的中央有一个灯槽,贞白随手引燃,再回头,隐见近处一根巨大的柱石,直插入地底,上头刻写着一串密密匝匝的经文,令她想起在塔室里见过的那一根根:“经幢?”
“怪不得。”李怀信道:“经幢多半立在佛寺或者陵墓的地宫……”
他话到一半,蓦地顿住,缓缓朝经幢靠近:“念经的声音,好像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
“不是经幢!”冯天倏地叫住他:“别靠近!”
李怀信及时驻足:“什么?”
冯天慎之又慎的,远远围着柱石转一圈,然后说:“这是驭鬼桩!”
“那上面刻的难道是……”李怀信抬头望,却因为离得稍远且光线太弱,上面的字体小而密匝,看不太清,他眯了眯眼,续道:“引魂经?”
冯天是魂体,不敢靠近,但贞白却不忌惮,她缓步走上前,盯着石柱半响:“引魂经?驭鬼桩?驭哪里来的鬼魂?”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诵吟从石柱中渗出,哪里来的鬼魂不言而喻,贞白抬手,缓缓伸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柱壁时,诵吟声戛然而止,柱壁里猛地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争先恐后抓住她,狠狠拖拽。
贞白猝不及防,趔趄一步,被李怀信迅速捞了一把,奋力拖到安全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