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远看了许久,缓缓的,他伸出手去,合上了那双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眸。
也就在接触到那女子冰冷尸首的这一刻,突然,云清远眸中有泪珠猝不及防地滚落出来。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抱过她吧?那时候浮月小小的,他一只手就抱得起来,然后把她高高举过头顶,听小丫头在上面咯咯笑。
原来一点点大的小丫头长大了,他虽没有尽心,却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尽管自己一直预想着浮月最后是这个结局,但直到他真正看到浮月的尸体……
也就是在这一刻,云清远突然有些疑惑,这个天下,真的值得自己拼上这些去换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争权夺利,他确实……算不得个父亲。发妻临终前最后的托付,他也没有做到……
他云家三朝为官,乃豪门望族,自己这一双儿女亦十分可爱,后宅也算安宁……只不过是年少时候那些不甘心罢了,他就搭上了二十来年的光阴,更是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一切,值吗?值得吗?
可惜,不管值不值得,他只知道,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厚葬了吧……”最后,云清远只听到自己一声叹息。
*
二十来年苦心经营,他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云清远颤抖着伸出手,抚摸龙座的椅背……
可是那一刹那,他又突然发现,这椅背这样冰凉,一丝的生气都无,哪里比得上鲜活又温热的人?
如今,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云浮月冷冰冰躺在地上的模样。
那个少女,是曾经言笑晏晏,对着他喊“爹”的女儿么?
那一双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眼睛,曾经看向他时从来都是景仰而信任,唯有弥留之际最后的那一眼——充满了失望。
云清远垂了垂眸,突然又有人来禀,“皇上,太子依旧……不肯离开那里,而且,太子还剃了发……”
听到这话,云清远又是一怔,他颤抖着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去吧。”
看来现在,唯一的儿子也留不住啊……
“还有一事……”那太监还未走,继续小心翼翼道:“皇上,前朝陈瑞安将军和容如玠将军的联兵,已经攻入了京郊……”
三个月来,这些前朝忠臣势如破竹,而自己的军队却节节败退,甚至如今都败到了京郊,看来,一切都已是无力回天。
这是不是报应呢……若他早就知道这结局,又何必害了浮月一生啊……
云清远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这还是云浮月八岁那年端午亲手做的,囊带上用金线歪歪斜斜绣着四个字“平安如意”。
如果真的能如意……那他现在希望,一切可以重来,可以回到浮月还活着的时候。
如果真能到那个时候,他真想做一个好父亲,他也会为浮月择一个好夫君……毕竟,就晏昭那般晦气的人,如何配得上他的女儿?
这么想着,云清远微微笑了笑,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杯子,那杯中液体清亮而幽暗,他端详片刻,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他顿了顿,但是最终,云清远还是饮了下去,然后又把香囊揣回怀间。
多少天来,他梦到的,都是浮月浑身是血看着自己的凄惨模样。而今夜,他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了……
***
云清远的思绪模糊了一瞬,那一瞬间,只觉得仿佛有许多陌生却熟悉的前段涌上心头……
他还恍惚着,突然,云清远听到云浮月声音冷冷道:“父亲,如今有我做人质,你不会有事的。我只希望,父亲可以把解药给表弟。”
原来,上天真的听到他的祷告了啊,浮月还活着,他还没有犯下那些不可挽回的错事……云清远有些微怔,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听到了耳边的厮杀声——
可惜了,贪欲害人啊。
他没想到,自己重来一世,居然会再度被皇位勾得鬼迷心窍,重回了一条不归路……
这么想着,云清远苦笑一下,他低声道:“你们都出去,我与浮月有几句话说。”
这一次的自己又是错得离谱啊……幸而浮月此生不再信他了,不然……
云清远这么想着,抬眼看向云浮月,这本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如今冷着眉目坐在那里,却无端让人觉得陌生。
“浮月。”云清远率先开了口,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恨爹吗?”
云浮月听到这话,也抬眼看向他,她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直接反问,“父亲以为呢?”
“自然是恨的吧。毕竟……我欠你一条命。”云清远了然地一笑,只是笑容中有些落寞,“若真像你说得那般……那么,我云清远当真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听到这话,云浮月双睫颤抖,她别过脸去,“父亲连年起事,导致多少百姓死于战火?让浮月来说,父亲如此行事,自然算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云清远听到这话笑了笑,“是啊。”
年少时候那些意气,在这一刻早就烟消云散……这些年来,为了争口气,为了父亲能多看看自己,他逼父杀兄,什么事都做过……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回头的一步。
想到这里,云清远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给,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