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听她承认,衣袖下的手霍然收紧,没耐性再听她解释,问道:“那你之前为何一直说她姓陈?”
先前确实有不少人来打探乔玥消息,陈氏一方面嫌烦,一方面又怕当初贿赂村长给乔玥上户籍的事儿被查出来,所以大都打发回去了,这会儿见了谢景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忙道:“这姑娘没个去处,民妇总不能再将她赶出去,总得给她上个户籍才算自家人,所以也就跟民妇改了陈姓,民妇可一直将她当亲闺女养的……”
谢景眼瞳幽深,不再多言,就连旁边的钟锐也觉得陈氏这人虚伪。
嘴上说是自家人,分明是为了以后贩卖方便才改了名姓。
陈氏爱财,自然不好将此事宣扬出去,无形中倒是帮了他们王爷的大忙。
人总归是收养的,之前几次也未曾问出什么,倘若不是自己手下的人恰好看见陈小根练字,便是王爷也不会闲到特地来陈家走一趟。
陈氏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谢景淡淡打断了她的话:“她之前教你儿子写过字?”
“啊对,我们家小根……”
眼见陈氏又要掰扯一大堆,钟锐连忙道:“你把那姑娘写下的字帖拿来瞧瞧。”
陈氏忙对一旁的小根道:“快去,把你姐姐写下的字帖拿过来给这位爷看。”
小根倒是听话,跑到小屋翻找了一会儿,将当初乔玥写下的字帖交给了陈氏,陈氏双手捧着教到谢景面前。
枯涩的粗皮毛边纸上,小姑娘工整隽秀的字迹清晰可见。
——与四年前的一模一样。
墙外风声簌簌,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小姑娘弯着一双杏眼儿笑眯眯的问:“你看看,和你写的像不像?”
当然像了。
怎么会不像呢?
哪怕字体和他的一样,可其中的每一笔每一划,全都是季长澜的影子。
“怎么不学阿凌的字?”
“阿凌的字太难写了,我怎么学都学不会,刚好看到你写的信,我就缠着他教我这种,求了他好久呢……”
求了他好久?
倘若换到如今,只怕她再怎么求,季长澜也不会教她写一个字。
当时自己还未曾与乔玥谋面,自己于他们两人而言,不过是信封上的一团墨迹罢了。
哪知这团墨迹,后来成了横在季长澜心里的一根刺,以至于乔玥回他身边半个多月,他也没用字迹去试探她。
毕竟乔玥连姓氏都骗了他,又有什么不能骗的?
想不到时隔四年,自己竟然会用这种方式重新找到她。
他不是没想过再次见到她的场景。
却没想到到头来面对的不过是一团墨迹。
真是讽刺。
房间内静无人声,谢景眼瞳幽冷如窗外深沉的夜,只有拿着字帖的手微微收紧。
一旁的钟锐见状,忙问陈氏:“字帖就这些吗?”
陈氏想了想:“应该还有一些。”
谢景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淡淡道:“全部拿来,一张都不许留。”
陈氏活了大半辈子,整银都见的少,又哪里见过金子?当即便红了眼,转头对小根道:“快,去把你姐姐写下的字帖全部拿来!”
陈小根站在原地不动。
那是乔玥亲笔写下的东西,他唯一的念想,又怎么舍得全部送给别人?
虽然才六七岁的年纪,却也有了羞耻心,他觉得自己娘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是难看极了。
他不懂得什么叫权势,可他心里一点儿也不喜欢屋里的这两个人。
陈氏见他不动,担心谢景动怒,忙推了小根两下,催促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
陈小根嘴笨,心里不想去,嘴上却说不出道理来,只道了声“不去”,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陈氏急了,也顾不上还有人看着了,抬手就给陈小根一巴掌,叫骂道:“你个小畜生明个儿还想不想去学堂了?学你老子在这横给谁看!”
说完,便又是两个耳光下去,小根的脸当即肿了半边,眼眶含泪却迟迟不肯落下,瘦小的背脊挺笔直。
钟锐没想到陈氏会这样打自己儿子,心中有些不忍,悄悄抬头看了眼一旁的谢景。
他面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双眸平静无波,就像一位看客似的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出言阻止的意思,仿佛陈氏今天就算将小根活活打死也与他无关。
钟锐便也不敢动了,陈氏见小根死倔,唯恐谢景等急,也不再管小根,又骂了两句,转身正要进屋自己翻找,一直未说话的谢景忽然淡淡开口:“我说了要全部,你找的到全部?”
陈氏脚步一顿。
她确实找不到全部,她不识字,小根的学业她从未管过,面色不禁有些为难。
谢景垂眸看着站在原地的陈小根,伴着从墙缝钻进来的冷风,他一字一顿的缓缓开口:“你好好想想,究竟是你姐姐的字帖重要,还是你爹娘的性命重要,你应该不想变成孤儿吧?”
窗外天色沉寂,谢景低沉的嗓音在寂静无声的屋内格外清晰。
陈小根刚刚开蒙,谢景说的话他听不太懂,可他却听懂了“孤儿”两个字。
村子里曾经有个孤儿,每天饭都吃不饱,后来他被野狗咬死了……
陈小根瘦弱的身躯抖动起来,背脊也不那么直了,一旁的陈氏回过神来,瞥见谢景冰冷的神情,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一改方才跋扈的态度,脸色煞白的扑到陈小根面前,带着哭腔道:“小根,娘求求你了,几张字帖而已,等娘有了钱就给你买,你快去把你姐姐写的东西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