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跑到门口,何云远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男人停住脚步,站得笔直,双手奉上一把车钥匙:“先生,麻烦你把车钥匙还给方小姐。小葛刚才是不小心伤到了方小姐,他脑袋也被方小姐打伤了,希望这件事不要再扩大。以后公司会管着小葛的,方小姐放心,好聚好散。”
何云远没动。
中年男人又小声说:“先生,帮帮忙。”
“滚。”方芷声音没什么起伏说了一个字。
中年男人把钥匙塞何云远手里,走了。
方芷低下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良久才说话:“云远,我好狼狈。”
何云远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没说话。
方芷依旧埋着头,问他:“我可以在你这待一会儿吗?我喝了酒,现在没法开车回去。”
“好。”何云远放了一瓶矿泉水到茶几上。
方芷松开手,抬眼见他在窗边站着。她站起来,去洗手间冲拭伤口,洗手间里用过的毛巾叠得整齐,他自带了牙刷,不是一贯的灰色调,有些卡通的蓝色手柄。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方芷走去窗边,问:“你到现在只跟我说了一个好字。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何云远说:“这是你的隐私。”
有些可笑,不久前另一个人也对她说,这是你的隐私。
方芷并排靠在另一侧的窗上,“没什么不能说的,不大体面的分手,我很狼狈,但我也很轻松。”
何云远说:“自己开心就好。”
“我轻松是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初心。”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的眼神平静而友好,没有方芷希望解读到的情绪。
“这不像你。你是个洒脱的人。”何云远看着窗外。
“你没想过我会变的么?”
走出象牙塔,历经职场和岁月的打磨,变得不再充满无谓的骄傲,变得开始觉得“初心”这种虚无的词珍贵无比。
“我倒认为过好当下才是真实的。”
“你在和我斗气吗?”
“方芷,我有女朋友了。” 何云远说,声音平和。他说话时看着隔壁屋子的窗,眼带温情。
方芷拿不准他现在对于感情的态度,几个月前在京城跟吕维义打听过,他没有再交过女朋友。她几乎以为那天晚上是自己看错了,可他现在竟然明明白白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她转念又想,或许他和那个助理,只是一个成功商人的一时兴起,逢场作戏。她见惯了名利场的分分合合,她可以不介意,只要他说一句,他还爱她。
方芷不自觉抓住窗框,理智妥协于情感,“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对于女朋友的定义,但只要……”
“她在我心里,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方芷看见他嘴唇的开合,声音轻柔又郑重,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瞬间失了风度吼他:“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永远道貌岸然,永远要别人主动,20岁的时候就有一颗30岁的心,连我爱你三个字,我磨了你两年你才说出口。为了你舅舅,甘愿放弃大好机会窝在江城。我说分手,你就沉默接受。现在呢?你又要在合适的年纪找个合适的人,凑合过一辈子,继续这样琐碎的毫无激情的人生,你不觉得可悲吗?”
“你偏激了。”何云远不欲再多说。
“是你心虚。”方芷的指甲掐进窗框里,克制自己更激烈的控诉。
何云远皱眉顿了顿说:“方芷,当时让你感受到我是个感情淡漠的人,是我的问题。我自小随我舅舅来江城读书,同我舅舅的感情确实比一般叔侄要亲近,你认定我是为我舅舅做牺牲,其实不是——正如有个人跟我说过,不能因为某个人有某方面的天赋,就注定要做什么。我从小许多事要独自处理,心性比别人要早熟些,相比同龄人,热烈的话我不擅长说,沉闷而无趣,可我只要开始做的事,存的必然是长久的态度。于我,人生的表现形式并不只有张扬肆意一种,我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去凑合将就什么。”
“你当时对我,存的也是长久的心?”
“是。”
方芷笑得凄惶,“我说分手,你轻易答应了,这就是你的长久?”
何云远犹豫了稍许,还是告诉她:“你让我等你两年,我答应你的那天,返回去找过你,看见有人开车来接你。”
方芷这才记起来,是一个学长,捧着鲜红的玫瑰从车上下来,她在骄傲和失落混杂的氛围里一手接过花,一手揽住学长吻了上去。
“那是一时的荒唐。”她有些落败。
“都过去了。”
“你现在的长久的心,包括爱吗?”方芷最后问他。
第一次恋爱时,被问急了,他说过爱这样的字眼,年轻的男孩子,不管再老成,对待感情也是赤诚一片。如今再问他,爱是一个有无数表现形式的词,最轻浅的方式不过是嘴唇一张,轻吐一个音节。
何云远看着自己的手心,回答她:“我的母亲从没对我父亲说过这个字,但我父亲捕鱼归来时,我母亲远远看见渔船上下来的人影就开始笑。感情不是一瞬间的判决,它是和你说的琐碎互相增益的。”
方芷摇头,“云远,那是年过半百的幸福,你在二三十岁的时候,说不出爱,只能证明你不够爱。”她转身去茶几上拿车钥匙,“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