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寺宇屋顶之上,浓烈的红色圆盘,近到触手可及。
脑海里闪现出一双红通通的亮晶晶的眼睛。
通读一遍杨文留下的休闲清单,翻开手机找到那位之前和他一样对月全食不以为然的新朋友。
新朋友刚被小赵拖到酒店顶楼露台,此刻和上面赏月的所有人一样,由衷发出“哇”的感叹。
拍照留念时,手机信息进来.
“今天的月相,似乎确实不值得错过。”
孟溪随手把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已经倒戈。”
“想看的更近吗?山腰上有几个观测点,问问你的同事,想去的话我带你们去用天文望远镜看。”
“好啊。”
去是要去的,同事是不可能问的。
她回自己房间,把整理好的箱子一通翻找,带出来的不是正装就是灰扑扑的长衣长裤,颇沮丧。
最后好歹换了一身T恤牛仔,罩一件薄薄的浅灰长衫。
简单修身的字母T印着西语的“Happiness”,映出窈窕的轮廓,化了淡淡的妆。
女孩子的小心思,希望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酒店门口赫然停着辆七人座商务车,司机何先生正在诧异自己此刻在此地,或许应该归结于宇宙星辰的异动。
娉婷的身影施施然走近,心里却在吐槽,果然是实打实的来接他们所有人的啊。
拉开后座门,却见只驾驶座有一人。诧异道:“杨文不在吗?何总。”
何云远说:“他去约会了,你还是叫师兄或者名字吧,你喊何总时我挺慌,总觉得我哪里又理亏了。”
孟溪笑着把后座门关上,转到副驾坐好,“你今天挺不一样的,何云远。”
他的名字很容易快念成“何远”,她说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但字正腔圆。
“那我平常是怎么样的?你的同事呢,去吗?”
平常吗?周全有余,亲近不足。
“他们逛街累了,就在酒店看看就休息了。”
撒谎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很难。
十分钟车程的山腰上人群熙攘,一溜的小型天文望远镜一字排开,后面排着一队队的人。不时有一阵阵的欢呼 ,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男女的交谈声。有当地人,也有不少外国面孔。
浩瀚的宇宙,谈笑的人们,交融的语言,一切交织在一起,距离感和陌生感消失了,天地之间,唯余风月漫漫。
何云远和孟溪也在一个队伍里排着,孟溪仰望天空,很奇怪地,此刻她才记起来儿时有一个夏夜也是这样大的红月亮挂在树梢,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一家人出门纳凉,小女孩吃着雪糕,妈妈温婉,爸爸伟岸。
眼睛变得湿润润的,为那个无忧的小女孩,为与岁月和解的自己。
第5章 几度山川(5)
何云远侧头就看见孟溪几缕绒绒的碎发轻轻飘动,然后,她竟然在哭?
这个发现使他局促,在这几天的认知里,她洒脱,纯粹,不像是会对一花一世界轻易伤感的人。
他静静站在她身侧,犹豫着轻声问,“怎么了?”
她用食指揉一下眼睛,仓促一笑,“嗨,就是觉得,人太渺小了,有些感怀。”
何云远明显不相信。
“怎么,我看着不像是个感性的姑娘吗?”又恢复了戏谑。
何云远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心。
队伍排到了,他作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
孟溪俯身看寻星镜,入眼是环形山,宇宙星辰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作为单一个体的人的微不足道。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镜头,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描摹月球纹理的形状。
看完了退到一边抬头看天,感叹:“星球运转下产生的血月亮,透过镜头,看到的却是不曾变动的纹理。”
很难理清什么是变化的,什么又是不变的。
何云远说:“超越时空,归于隽永。”
永恒、宇宙这些字眼总能激发一个普通人的浪漫情怀。
孟溪调转视线看着他,忽然长舒一口气说:“夏天到了。”
“嗯?”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悠长夏日,是四季中最明朗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一切都充满希望——我的感觉。”
而且,即使错过一个夏天,总是可以期待来年,心中有期盼,万物都可爱。
何云远没怎么留心过四季的更迭,一个季节过去,不过是意味着下一个季度工作的开始。
而在女孩子的眼里,似乎季节是被赋予性格属性的。夏天也开启了新的象征意义。
血月亮渐渐褪去,直到白色的月光重新辉映大地,他们坐在长椅上,时隔三年,终于像朋友一样聊天。
时钟一圈又一圈走,某一个瞬间,突然都停下了言语,世界安静了。
他想,那天她说的对,自己之前对她的判断,确实武断。
一定是月光太温柔,叫她沉醉其中,如日夜飞行的海鸟,穿过重重迷雾,渴望着栖息的堡礁,他是指引她的光,也是她梦想的归林。
她低头,无声地说:“谢谢你。”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车停下来,孟溪下车,站在背光的阴影里。
何云远绕过来,伸出修长的手,“再见,小师妹。”
孟溪把手伸出去,手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忽地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背后,破釜沉舟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