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却不是个心肠百曲之人,她被那一句“过一日便少一日”吸引住了,登时想到前些日子他的昏迷,再加上大医曾经对他的诊断,心里边隐约起了几分的恻隐。
眼见着公主神情有些松动,江微之趁热打铁,轻轻摇了摇霍振宁的衣袖,垂目望住了她。
殿外此刻早已玉兔高升、万籁俱宁,殿中烛火错落,映的这年轻的指挥使颜色惊人,霍枕宁犹豫了几分,到底还是落下阵来。
“那便赏你陪同吧。”她坦荡荡地告诉他,顺手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拽了出来,背在身后,嘟哝道,“以后别老动不动扯我的袖子,小心我治你的罪。”
江微之嗯了一声,应的爽快。
“殿下英明,臣唯命是从。”
他既得了逞,平日里多么威严正派的一个人,此时眼眉也笑开来,有些过分的好看。
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霍枕宁悻悻地掉头就走,门前郑敏早备好了轿辇,公主瞪了他一眼,上了轿辇,却不往宫外去,郑敏战战兢兢地问她:“殿下这是往哪里去?”
轿中没有声息,木樨淡声道:“叫你们家殿帅候着吧。”
郑敏暗道不好,回去禀了江微之,江微之心中五味杂陈,生怕公主耍性子不同他出去,披上外衣,便跟在公主的轿子后,去了仁寿宫。
郑敏瞧着自家殿帅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有些鄙夷的回了去,继续练他的石锁。
在仁寿宫外头等到了月上中天,才见公主穿了一袭霜衣,做了男装打扮,头发高高束起成髻,其上簪了一根玉簪。
天上有溶溶的月,月华落在公主的肩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圈的莹润金边,江微之屏息而待,心跳隆隆。
他忽地有些词穷,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霍枕宁却跳在他的眼面前,仰着头问他:“能瞧得出我是个姑娘家么?”
美的这样煊赫,怎么瞧不出?又不是瞎了。
他心里有无数的温柔话语,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嗯。”
嗯?霍枕宁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领着木樨扬长而去。
江微之有些懊恼,长腿一迈,跟在后头默默往东内门去了。
因是同殿前司指挥使一道,公主便也只带了木樨一个,江微之只安排了五十名暗卫,隐秘而行。
出得东内门,路过下马碑,再行二里地,入目便是喧嚣热闹的东内大街。
街市人潮如流,因又是三月三,东内大街毗邻着东内湖,其上漂着各色的河灯,好似开满红莲,人人面上皆是满满当当的笑意,江微之护在霍枕宁之侧,行在人群中,令好些百姓驻足而看。
自漫天灯影中,一路行至东内湖畔,人烟便有些稀少了,那东内湖上停着一艘画舫。
画舫玲珑透漏,飞檐翘角上斜了一轮弯月,公主却觉得无趣,指了其侧的一叶捕鱼人的小舟:“我要乘那个。”
小舟简陋,连个遮风避雨的草棚都没有。
木樨自然不允,劝阻道:“……这般草率的小舟,风一吹就跑了,多怕人。”
公主不依,江微之笑着看向木樨,说了句不要紧。
“……你乘大船在一旁跟着,若是不稳,再接了公主上岸。”他安排的妥帖,说话间便同那捕鱼人会了船资,自己则轻轻一跃,便踩上了那搜小舟。
霍枕宁跃跃欲试,跳着脚去唤他。
“快来接我。”
船上人沐在浩渺的烟波里,手里扶了一枝长桨,那扶桨之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在远山的轮廓下澹然一笑:“等着我。”
船桨划动,靠近了岸边,伸出手来,轻牵了公主上船。
一舟载了二人,慢慢地向湖中央而去。
湖侧有一排肆铺,大多数是酒楼,江微之放开船桨,任小舟随风而动,他站在船边,指了那一处建筑,说与公主听。
“谢小山便在那里吃酒。”
霍枕宁讶然,托腮问他:“他同谁吃酒?”
江微之倚在船头,姿态伸展,眸中却有精光一闪而过。
“朋友。”
船在湖中飘动,初春的风充裕和煦,霍枕宁想到他那句“过一日少一日”,心中有惑,出声质询:“你那句过一日少一日,是什么意思?”
江微之略侧了侧头,将精致侧脸留给了她。
“人活与世,皆是过一日少一日。”他语音带笑,在清寂夜色里尤为清冽,“公主自然不同于我等凡俗,定然千秋万岁。”
霍枕宁登时有吃亏上当之感,怒目相视,瞧见了他一脸的真挚,更是恼怒,两手分别抓了船沿,一使劲儿,便开始摇晃起来。
她这么冷不丁的一晃,江微之本是站立船头,差点没给摇进湖里。
难得看他露出一霎儿的慌乱神情,霍枕宁松开手,乐的直拍手。
江微之稳住脚跟,笑意氲氟至眉眼,往前踏了一步,船只登时往霍枕宁这边倾斜。
霍枕宁吓得一把抓住船沿,生怕落下水去。
“快回去,快回去。”
江微之唇畔牵笑,又向前稳稳地走了一步,船只本就小,此刻重量移在一处,便有些摇摇欲倾,霍枕宁吓得闭上了眼睛,喊他停步:“你知不知道平衡是什么啊!”
江微之见公主花容失色,有些意得,长手伸出,一把将公主拉起来,再请用力,拉在自己的身前,清浅一笑:“这便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