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兵卒叩首认罪,江微之扬手不予追究。
国公为大梁征战二十余载,镇守边关抵挡北蛮于关外,在大梁百姓的心目中,无异于战神转世,国公失陷,说句僭越的话,怕是有如天塌。
百姓说些过激的话,倒没什么可追究的。
眼见自己手下五十部属已然休整完毕,江微之令下,再度上马,一路疾驰往东而去。
其时,封龙岭已然聚集了四路大军,朔方军、幽州部、河阳军,以及随着三路军赶来,解除围困的瓦桥关守军。
昨日那一战,蛮军久攻不下瓦桥关,分兵围堵朔方军、幽州部,大部队去剿杀护国军,到底也收获不小。
河西距封龙岭颇远,此时封龙岭有大批的军队在,他便只携了五十精锐,一路往东,前去搜寻父亲及兄长的下落。
江微之日夜行路不提,远在帝京的禁中,那位嚣张跋扈的江都公主已经在紫辰殿跪了两个时辰。
不是被罚。
今晨她已向爹爹说清此事原委,皇帝令人追查那个报信的士兵诸赢。
她只是前来恳请爹爹,允她出宫去见江微之。
头一次在皇帝跟前儿这么倔强的公主,跪的笔直。
空无一人的紫辰殿里,宫婢们静默地跪下,殿中寂静,时不时由内殿中传来皇帝的声音。
“要跪跟外头跪去,别在我这里现眼!朕是不可能放你去的!”
霍枕宁双眼红肿,不复神采。
天下人都在怪她贻误了军清、早朝上朝臣们对她尖刻的谏言依旧在耳,父亲回来时,面色铁青的样子
还在眼前。
她认,哪怕她并没有去罚那丑汉子跪上几个时辰,她全认。
只因失踪的人是他的父亲同兄长。
推己及人,她爱自己的爹爹至深,江微之现下一定恨透了她吧!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地衣之上。
她甚少落泪,身为天之骄女,她事事如意,哪怕是被江微之屡屡推拒,她依然百折不挠。
可在今日得知国公失陷的消息时,她足足哭了一个晌午。
她对不住江迟,对不住璀错。
她抹了抹眼泪,冲着内殿喊:“爹爹您就放我去吧!女儿答应您,这回回来一定修身养性,再不做那些任性妄为的事!我读书,我学琴,我给爹爹做袜子,给爹爹缝帽子,再给爹爹绣一条有眼睛的大龙!”
皇帝自内殿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气的手抖。
“我用你做袜子缝帽子?”他一下子坐进那宝座,气的直数落,“知道那儿有多危险么?你去?你去了一准受那小子的气!”
他后面的话不想说。
女儿打小跟在江微之后头转悠,姻缘都是求来的,那江微之一定会因此事迁怒女儿。
他不想女儿受委屈。
他痛心疾首。
“你回去跪去,没得为了一个男人跑前线送命,朕的女儿不能受这样的委屈。”他闭上了眼睛,有些疲累地倚在了宝座上,“驸马还没有选定,若是那小子果真恨上了你,爹爹再给你找一个好的。大不了,爹爹养你一辈子,你不是说,要很爹爹娘亲埋一块儿么?爹在永陵的墓里头给你留块地儿,成不?”
他越说越伤心,这几日夜夜为着国事操心,不眠不休地,愈发地疲累,“朕绝对不会放你去的。”
霍枕宁听了皇帝的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得急切。
“爹爹,我听话,您就放我一马。”她膝行至爹爹的膝前,将脸埋在爹爹的膝盖上哭,“爹爹,您若是不放女儿去,女儿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皇帝倒笑了。
“你撞一个试试!”他笑过就怒了,指着那雕龙刻凤的柱子伤心极了,“老子养你这么大,你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可真有出息!”
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了心上人似乎能放弃一切,无所畏惧。
霍枕宁将鼻涕眼泪蹭了皇帝一袍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我说笑的。可是您若是不放我去,女儿恨您一辈子!”她扯着爹爹的广袖去擦眼泪,又信誓旦旦地保证,“您就放我一马!就一马!”
皇帝将自己的袖子拽过来,看着自家女儿那双如鹿一般天真纯粹的眼睛,突然就有些不忍来。
“朕派禁军护卫着你去,但朕要你答应。”皇帝到底是心软了,他认真地交待自家女儿,“若是见到他,他待你冷淡口出恶言,你即刻返回。”
霍枕宁不假思索地点头,信誓旦旦:“即刻返回,一个顿都不打!”她退了一些,在地上给爹爹磕头,“谢爹爹放女儿一马!”
皇帝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认真地同女儿交待。
“朕今天可以放你一马,明天也可以,但你要记住,朕是你爹爹,不是放马的。”
霍枕宁破涕为笑。
皇帝说了句笑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滚吧,别叫我再看见你。”
得到了皇帝的准许,木樨照着公主的吩咐给她收拾了一车的物件儿,旋即别同公主一起,换了常服,又将公主发髻高高束起,做了男儿打扮,出了帝京,一路由姜鲤领两千禁军骑马护卫着,往封龙岭而去。
姜鲤亲自驾车,一路疾驰。
公主哪里受过这般颠簸的苦,再加之心绪不宁,休息不足,一路上吐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