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来多又往眼睛抹几把:“卫舜他奶奶的,把钱搁米袋里,不知道这大冬天的米多难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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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木小学正临上课时间,那些背书包的嘻哈乱跑,时不时捡石头互相追逐。有个卷毛小孩边叫边躲,忽然扒地往车底钻,卫舜拽脚踝将他拖了出来:“不要命了啊?不怕一车轮子碾死你?”
小孩翻身坐起,拍了拍身上灰土,伙同同伴冲他做鬼脸,卫舜懒得生气,目光只落了半秒便转回巷口。
钟冉靠在巷尾:“说说看,你要找的是谁?在哪儿?”
女鬼半脸被削,深可见骨的血口往外泛着脓水,钟冉虽略感恶心,但她眉梢都不曾动弹,貌似淡定的等女鬼回复。
女鬼指向自己:“我叫刘小蕊。”钟冉寻思这名字耳熟,顺她的话点头:“然后呢?”
刘小蕊托托下坠的皮肉:“我是平浪中学的支教老师,但…”钟冉蓦然抬眼:“你,你是不是教过二班?”
刘小蕊颔首示意,钟冉心情复杂:“刘老师,我…就是二班的学生。虽然您来了一学期不到,但我记得。”她沉默半晌,“没想到,我竟然和您一般大了…”
刘小蕊牵住手腕打断:“那就请你一定要帮我。”
“…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明明是张血肉斑驳的脸,可叹气时,钟冉却能看清她面部的无奈:“当时我来平浪,是我男朋友让我来的。”
“男朋友?”
“嗯。”刘小蕊手指局促地揉搓,皮屑连着血块掉落,“那段时间,他说要去汆文做事,正巧我们招支教,他便建议我一起去汆文。”
钟冉了然:“你想找他再见一面?”
“我死的太匆忙,好多话来不及说,每天都想再见他一次,我真的很想他。”
“那我帮你带话?”
“不。”刘小蕊表情微妙,“我想亲口跟他说。”
钟冉略一思索:“你…想借我在他面前现身?”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刘小蕊略垂头,身后车灯掠过,描出她变形的轮廓,“他这里戴了玉佩,驱邪的,对死人来说靠近不了。”
她食指缺了半根,血糊的断面在锁骨划圈后放回兜里:“所以,我想请你帮我。”
“怎么帮?”
“我想亲自道别,但我不想吓着他,想…借你的身体用用。”刘小蕊手指在荷包滑动,“我知道你做事的原则,不会耽搁多久,我保证。”
钟冉默不作声地研判她许久:“你兜里…放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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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舜倚在门边,微信消息来回翻了七八遍,又将对话框无聊地删删减减,直到周围有鞋底踩碎沙石,他才抬头:“话说完了?”
钟冉自顾拉开车门:“去拉岩县景区。”“拉岩县?靠近樟木的那个?景区又远又没看头,你确定去那儿?”
钟冉从车窗探出头:“正因为是景区,周围宰人的交易市场才多。我答应找的人就在那里,连建丰,一个货车司机,负责羊绒制品批发运输。”
卫舜心道,这些“雇主”倒是爽,不操心吃喝就算了,还满世界跑着追人玩,死都死得不安分,就不能发挥点鬼的特长,吓唬吓唬把人都集中处理吗?
钟冉缩进去的脑袋再次探出:“还有事?”
“没。”他跨进车座,“你可别把手链取了,我怕哪天手痒,不小心让那些鬼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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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灰的招牌刷上层稀落落的瘦雨,泥渍纠着水痕向下蜿蜒。太阳晒干后,那白道道的“织运羊毛”字样便结了泥壳,使本就低调的招牌变得愈发不起眼。
门口一个穿土黄毛衣的男人正往胳膊肘揪毛球,疙瘩在指尖越团越大。灯光罩着纷飞的毛绒,看得人鼻尖发痒,他哈嘴巴喷嚏几声,忽听喇叭滴滴响,忙弹了球团往屋外去。
“连建丰!”土黄毛衣招呼一声,“啥子?就你一个?光头呢?”
连建丰跳下车门:“去厕所咯,这场子就那么一个公厕,累得人好找。”他拉开货箱门,扫扫扑鼻的灰,“货备好了?”
“好了,来搬。”
土黄毛衣说着便捞起一件米黄厚绒毯:“这批货质量不错,销售国外,有好路子。”
连建丰顺皮毛下捋,焦油熏黄的指甲掐进深层,粗短萝卜指捏出鼓包轮廓:“纯不?”
“纯!你看这白的杂毛都没,还不够吗?”土黄毛衣按住连建丰的手,眼角赘皮倏忽撑开,“不仅纯,还贵。”
连建丰缓缓打量这张盘算的笑脸,手中力气渐重:“长线生意很脆弱,经不起多次加码,不想做可以直说。”
土黄毛衣笑容冻结几秒后松手:“兄弟,天冷就别说这种寒心话了,咱谈点热乎的,比如现在搬东西不?”
连建丰抽走毛毯:“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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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胎刚刨起半把尘土,卫舜便在巷道熄了火。钟冉拧下把手,卫舜问到:“我真的不跟着?”
钟冉摇头:“不用,这种带话的小事我做了没一千也有八百了,轻车熟路。你看着点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打电话。”她哐当关紧车门,兜上连衣帽便往深了去。
卫舜目送她走远,手机嗡嗡震动,心道不会刚离开就出了问题吧,拿起一看,却是大朱的号码。大朱嘴里嚼了什么,说话含糊不清:“喂?阿舜吗?你那车行打电话,说近些日子就能修好,问你啥时候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