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为中途进来掀了个盖头,便出去陪众公子哥们喝酒,灌了个半死,摊在那沉香木的婚床上,便睡死过去,哪还记得春·宵一刻?
看着他这般没心没肺,允岚心里还是莫名有些失望的,她到底还是十六七的女儿家,面对喜欢的男子,总归有期许,尤其是在初婚的夜里。
允岚给他脱了鞋子,挪他到里头躺好,便卸了妆容,精心梳洗之后,遣退下人,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人声彻底消失,梆子声声响,将人的心敲定。允岚侧身对着霍为,伸手轻轻抚摸他坚硬冰凉的下颌,指间微微颤抖。
今日进了霍家院子,允岚只觉得四下闹哄哄,唯独记得与霍为拜天地时,他牵着自己的手,那样的沉稳可靠,仿佛心里舒了一口气。
虽等他到半夜,一直等不着,就僵坐着腰酸背疼,可小厮青竹送进来一盘糕,她便没法计较了。
她的手指轻轻点到他线条笔直的唇,睡梦中也抿得死死的,显得坚毅又薄情。
下一刻,一只大掌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手,握在拳心里,拉过去,扣在了胸口。
允岚以为他醒了,怕他笑自己这出格的举动,吓得闭了眼。等了许久,他一动未动,只呼吸平稳,竟是没醒过。
允岚叹了一口气,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平躺着沉沉睡去。只梦里觉得十分燥热,一面铜壁紧紧压着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大红床铺上,早已不见霍为的身影,允岚惊呼一声:“糟了,忘了给婆婆请安。”
忙唤了门外的婢女和炙仁进来伺候:“你们怎么不叫我?”
见她这火急火燎的,炙仁倒无所谓,给她倒了洗脸水,让她自己胡乱搓一遍:“将军说了,让你多睡一会。请安迟一点,又不会死人。”
允岚没时间和他讲道理,只没好气伸手,轻轻戳他的额头。
“夫人第一次见老太君,若是迟到,便会被人说成多有怠慢。”
旁边帮忙递帕子的婢女,冷不丁说出这话,倒是让允岚一惊:“你叫什么名字?”
“脆雪。”瘦弱的姑娘十三四年纪,低头轻声回答,头上一支精美簪花,上面一只翠鸟,光泽细腻,色度鲜艳。
允岚抿了嘴唇没说话。她刚回到段府时,霍为的未婚妻和心上人都是段思涵,这翠鸟簪花,便是他俩的定情之物,她见过。
段思涵居然把这簪花赐给了她的陪嫁丫鬟,让这小丫鬟一天到晚地戴着,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这不是明摆着想膈应她吗?
“这簪花,”允岚不看脆雪,只低眉道,“以后还是少带。”
终于梳理完毕,风风火火赶到老太君院里,便见到霍为也同坐一桌上,在吃早饭。早饭精致,样式也还多。
允岚脚步慌乱,赶过来时面色有些潮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赶紧对老太君道歉,请安。
老太君只慢条斯理地夹菜,细嚼慢咽,恍若未闻一般。
这霍家一门忠烈,男儿各个都是好汉,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只霍为和旁支一个堂兄弟还在。因而家中一应大小事也都是老太君——霍为的奶奶,一人操持。
老太君出身书香世家老太君,父亲曾官至大理寺卿。婚前,允岚没见过几次老太君。老太君对人总是一副冷静严肃面孔,看得人有些怕,那眼光更是能在人身上射出一个洞来。
老太君不发话,允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当饿了,赶紧坐下吃吧。”霍为先开口,“没这么多讲究。”
允岚这才坐在老太君下手的一个位置上,正好和霍为对着,脆雪帮她去拿碗筷。
“是啊,我霍家能有什么讲究?”老太君终于住了筷子,拿帕子轻擦嘴角,笑着道,“新婚第一日,见了我这老太婆,也不必讲究什么。”
身后站着的炙仁,轻轻撞了她的胳膊。
她懂炙仁的意思。老太君这分明是在说她不讲究,不懂规矩。从进入望京段家,允岚没少听别人讽刺她没规矩,从不在意。
可现在当着夫君的面,允岚一时觉得有些掉面子,伸出去的手讪讪缩回来,放在桌布下,不自觉绞紧。
看了霍为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小事”,还伸筷子给她夹了块芙蓉糕。
允岚虽然有些委屈,但从没被人这么关心,她最爱芙蓉糕,便微微笑着夹着吃了。这点小事,若是让霍为左右为难也不好。
炙仁又撞了撞她,她装作没注意。
这时候,外面急急进来一女子,十七八的年纪,容色清丽,已经完全长开,身段妖娆丰满,身上的浅黄色长纱裙服帖利落,把胸口那弧线勾勒得清晰艳丽。
看那妆容华丽、布料华贵,行走之间姿态高昂,几乎不像个婢女。
这婢女名叫朱虔,她快步悄声走到老太君身后,躬身凑下去耳语了两句。
允岚有些好奇,霍为却好像习以为常,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太君渐渐冰冷的面容。
饭桌上,老太君倒也没说什么,等霍为吃完,才让允岚留下来。
允岚隐约预感到不好,却无法推说。霍为早已吃完,本来也等了一会,允岚猜测他是想要等着自己一道走,心中还有些害羞。
老太君说了留允岚,霍为便淡淡扫了她一眼:“我军营中有事,允岚你别留太久,我有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