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她只是一只湿漉漉的小鸡崽,没想到,竟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如何?”允岚渐渐失去耐心,直愣愣盯着霍为,将和离书推到他眼前,这是她昨夜伏在案边,一字一字慢慢写的。
将一腔少女情怀,化成这两张纸上的孤愤,称得上呕心沥血了。
霍为嘴边挑起一抹笑,点头道:“你要和离,可。不过,你不怕人言,我霍家也得考虑。”
允岚仰着脖子,她一个刚嫁过来的女子都不怕别人眼光,他霍家有什么好怕的?“我已经做好决定,你早晚要签了这和离书。”
“哦?”霍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节在桌上敲了敲,从容道,“你这般做,不顾及你自己的名声,也得估计你弟弟的性命。”
弟弟?!允岚立时挺直脊背,背后冷汗涔涔。
不需允岚问,霍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都只听说,你段家好心收留姓祝的贱民,却没料想,家中刚出生的女儿被换掉。倒是从没人问过,这姓祝的贱民到底是何方神圣,也没想过,这故事真不真。”
“那你想怎样?”允岚眯眼看着他许久,终究一个字没有辩解。
一个人最怕有软肋,更怕软肋被人知道拿来要挟。
见她知道了利害,霍为将心中的想法道来:“我没什么想法。只是为了我霍家的颜面,至少得满一年,才可提和离。”
“现在就得签好时日盖章。”允岚觉得这生意可做,但还得坚持自己的底线。
霍为看着她如小鹿一般闪闪发亮的眸子,道:“纸墨笔砚拿来。”
这便是达成了一致。两人预备和离的一年中,须得遵守哪些纪律,一概清清楚楚列出来。署名,签上一年后的今日。
“不得反悔。”允岚志得意满,收起自己这张纸,叠了一层又一层,将它放在一个细长的白瓷瓶里,用木塞封好,又放回胸前。
霍为见她将那白条瓷瓶放回衣襟口,目光停留一刻,便去了书房。
明日要回门,一应事务都要准备起来。期间允岚还抽空去看了看朱虔。
可怜见的朱虔,趴在大床上,半死不活,伤势太重,敷上去的药粉,全都同血液一起化成脓。
见允岚推门进来,朱虔如同见着厉鬼,往床里边缩了缩:“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药啊。”允岚看着她,微微笑着。
“谁要你的东西?”朱虔失控喊道,“你就是想害死我!你也不要得意,这回是你运气好,待我好了,自然要叫你血债血偿!”
看着床上那女人瑟缩着身体,狰狞不堪,允岚只微笑着坐在她床沿,轻声安慰一般:“你这说的什么话,活着多好啊。”
“那朱虔——还活得成吗?”午时太阳出来,脆雪晕乎醒过来,发现炙仁竟一直陪在塌边。得知今早的事情,她虽觉得大快人心,但也觉得有些可怕。
炙仁用勺子舀了药给她:“这种人,才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我同允岚在外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不过你放心,允岚是个心软的人,不会让朱虔这么死掉,刚刚听说去给她送药。”
脆雪含了一口汤药,苦的直皱眉头,几乎要吐出来,炙仁勒令她可不得浪费,这药可贵着呢。
脆雪好容易吞下汤药,委屈巴巴地撇了脸,不看炙仁。真是没想到炙仁这小毛头,凶起来也很可怕。
炙仁从兜里掏出一颗蜜枣递给她,塞到她嘴边,碰到那湿冷的唇瓣,如同碰到烧火钳,一下子缩回手,蜜枣都粘在了枕头巾上面。
脆雪以为他不好意思,便把枣儿捡起来吃了,很甜很甜。
一时气氛尴尬,只有脆雪嚼枣儿的声音,脆雪红着脸,找个话题:“我看老爷夫人在家时,就偏疼二小姐,还以为大小姐是个受气包,今日来看,她其实很厉害。”
“她要是不厉害,我和她早就死在街头了。”说到这里,炙仁满脸自豪。
当年,爹娘死了,被贼人分尸,丢入乱葬岗。允岚那时候也才八岁年纪,个头小小的,背着只两岁的炙仁,爬过高高的山,找到乱葬岗,趁夜摸进去,在一堆死人骨头和腐肉里寻找爹娘的尸体。
找到半夜,带来的火把灭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看着一片绿莹莹,失声痛哭。炙仁是因为被爬到手上的蜣螂吓的,允岚则是因为找不齐父母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
都说两岁的孩子没有记忆,可是炙仁记得一清二楚,记得允岚仰头痛哭的样子。可丑了。
从此他姐弟俩相依为命,只为活下去。
想到这里,炙仁鼻头都红了:“她只是太容易心软,每次受了伤害,都选择不报复,这样别人当然还欺负她。到了忍无可忍,自然要对方知道些厉害。”
而这世上,最让允岚无法刀戟相向的,大概就是段家人,包括段思涵。
按照风俗,第三日,新嫁娘要回门。
虽然早做准备,允岚还是觉得那天极不愉悦。
段思涵同她一天回门,便要弄诺大个排场。偏巧两人一同到了家门口。英王家的马车,同霍将军府的马车,排在一起,路人都不禁比较出个优胜劣汰来。
“要我说,英王家的更胜一筹,你瞧这车马多精致,还真是世家的气派。”
另一人不服:“你莫看霍将军家的低调,那拉绳的马,可是汗血宝马。千金不换,据说,太子曾有意这匹马,霍将军死活不愿割爱,说这汗血宝马只可驰骋疆场,怎可逗耍闹市之间?平日里都是悉心照料,今日却牵出来回门。可见,霍将军,对这段家大小姐,是疼爱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