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毒了。
发作的毒性织了一张网,将他束缚其中,让他不能动弹。
不能去找苏绣。
似梦非梦之中,苏绣和毒蛇坠崖的情形又再现。
他想去救她,身体却僵成了石雕,没有意识,更不能有动作。
到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绣从崖上坠。落,如凋零的渺小落叶般,消失在崖下的茫茫云雾之中。
苏绣隐没在他眼底的同时,无能为力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要溺亡在这悲恸的情绪里。
可这样的情绪却变成了一块磁石,将他残存的意识一点点聚集,支撑他掀起沉重眼皮,睁开了眼。
天光刺入了他眼底,灼得他眼睫微颤。
身形纤细的妇人背对他站在床前,被光线描出了几分佝偻。
他半睁眼眸,看着她转过身来对上他视线,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最后,抬手捂唇,含着泪光笑了声:“你个臭小子,可算睡够了。”
裴叙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想勾出一个笑来安抚她,但终究是病色更浓,这一点笑意根本就不能让他看起来好一些。
他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弱且嘶哑:“娘……”
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昌平忙按住他肩膀,担忧道:“你病还没好,就先躺着罢。”
裴叙没有听她的话,仍旧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靠在床檐,抬眼对上昌平视线,低哑着声线问道:“苏绣……找到了吗?”
他身上余毒未清,憔悴且颓靡。
明明唇色苍白如纸,明明声音低沉暗哑,但眼神却璀璨明亮若天上寒星,带着迫人的光亮。
昌平别开眼,避开了他视线,她说:“你现在,得先养病。”
只字不提苏绣的事情。
裴叙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愣了愣之后,到底没再开口。
昌平担忧他的身体状况,又令婢子去将王太医给请了回来,让王太医给裴叙重新看诊。
得出的结论一如之前:“二公子虽然醒了,但体内的毒性却并未减弱。若要控制体内的毒素,就需要二公子好生休养,莫要忧心,也不能动武。若毒素不能控制,就算华佗在世,怕也无能无力。老夫会竭尽所能,为二公子找到解药。”
王太医在说这番话时,昌平一直紧盯裴叙双眸。
待王太医走后,昌平开口:“阿叙,郭姑娘那边,我会派人去找。你现在的身体,可不容你放肆。”
裴叙抿紧了唇线,许久都未曾出声。
他眼睫微垂,覆了眼底的情绪万千。
知子莫若母,昌平知道裴叙是对郭家的那位姑娘动了真心,如今苏绣落难,他不可能会安分地在府内静养,所以不得不又劳烦王太医过来,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静默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还是昌平打破沉寂,轻叹了一声:“阿叙,你想做的事情,娘不可能拦得住你。所以你决定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说完,她起身,背对着他迎向天光,轻飘飘的影子沉重地覆在裴叙眼底。
“记得好好休息。”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被天光压得佝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步步走远。
最后,房门阖上,将他们隔绝在了两个地方。
一瞬间,裴叙像被卸掉了所有气力,瘫软地倒回枕上。
方才的片刻清醒,都是他用意识在强撑,如今毒性再发,他的意识一点点被撕咬吞噬,又被拉回了那似梦非梦的幻境,被铺天盖地的迷茫和绝望覆盖。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悬崖之上,眼睁睁看着苏绣被拽下无底之渊。
她翩飞的衣袂就像是唯一的希望,引他前往,他伸手,想要抓住那角衣袂。
但就像水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他指间流逝。
他抓不住。
顷刻间,天昏地暗,魑魅魍魉出行,铺天盖地地迫来,如野兽般啃噬他躯体。
而黑暗,又将这种疼痛无限放大。
裴叙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被疼痛迫得不能呼吸。
就快要溺亡其中。
濒临崩溃时,他死死捂住了心口,低哑着声音,唤出了那个在脑海里百转千回的名字:“苏绣……”
*
城外的路坎坷不平,马车一路颠簸,震得人意识模糊。
苏绣强忍住要吐的冲动,不适地闭了闭眼。
坐在她对面的,是紧盯着她的毒蛇。
现在,他们的马车正在往北疆而去。
毒蛇与敌国的人早有勾结,之所以在山间逗留那么久,就是因为他在等敌国的人接应。
好巧不巧,裴叙赶来的时候,正是他们会面的那天。
但裴叙并没有料到毒蛇还留了这么一招,大意之下,让毒蛇趁虚而逃。
苏绣的精神气被颠簸的马车抖落得所剩无几,蔫蔫地靠在车壁上,面色发白。
她现在落入毒蛇之手,马车里有毒蛇看着,马车外有毒蛇的人守着,她想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
也只能这样干坐着养养神。
她想一直装死,但毒蛇却没那么好心为她保持静默。
车厢里就他们两人,对方的任何动静都清晰可闻。
所以当毒蛇从喉咙里轻嗤出声时,苏绣顿时僵住,心底泛起一丝丝难言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