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门关上了,女生们的声音远去了。
霍明翘抱着书包,从衣柜后走出来,神色平静。
她听多了这种风言风语,只要不说到她面前来,只要不对她产生物理伤害,她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她用宿舍的公共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继父。
“明翘啊,是不是放学啦?”继父笑道,“元旦学校放几天啊?你妈很想你,快点回来啊,多住几天。”
“我妈呢?”
“你妈带着湘湘出去了。有事吗,跟叔叔说。”
霍明翘迟疑了一下,说:“元旦晚会班里排了节目,买了演出服,一百二十块钱,这次我回来能给我吗?”
“一百二十块钱?这么贵啊?”
“……他们定的,我没法做主。”
“你们什么节目啊?买的什么衣服?”
“……舞蹈节目,裙子。”
“哦?明翘还会跳舞啊?”继父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那这次回来把裙子带给我们看看,趁着新年也在家里跳个舞,热闹热闹。”
霍明翘沉默了一会儿,道:“钱下次再给吧,不着急。这次放假班里有其他事情,老师让我做的,我还没做完,就不回来了。叔叔再见。”不等继父开口,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跨年夜的晚上,她背着书包,无所事事,沿着学校旁边的路一直走,越走越荒,越走越黑,走到了一个她也不认识的地方,但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面前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大河。
她走到土桥上,借着昏暗的桥灯,认真往下看了看。
幽深,黝黑,在冬夜缓慢地流淌着。
她还穿着那条演出时的白裙子,小腿上只有一层薄薄的丝袜,便宜的板鞋上沾满了尘灰。
她稍微把羽绒服裹紧了一点,然后手臂一撑,爬上了桥栏。
坐在桥栏上,脚底悬空,夜风迎面扑来,可她忽然觉得不冷了。
她开始认真思索,如果自己跳下去,会是脚朝下还是头朝下,如果泡发了没人发现,是不是会出现巨人观;又或者不知道顺着水流漂到了哪里,会不会给附近的水田农户带来困扰。
她这样的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成绩不好,也没有技能,除了一张脸勉强有用,她什么也没有。
待在学校,看不到希望,待在家里,更看不到未来。她这个年纪,出去打工也没人敢要。
老师让她一心一意好好学习,可是当她的生活被其他琐事占据,她又有什么心情学习?母亲跟她说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到底如何才能熬过去呢?
没有一个人能够为她解答。
耳边响起女生们窸窸窣窣的指点,男生们嘻嘻哈哈的议论,老师们苦口婆心的教诲,母亲无奈悠长的叹息,继父不怀好意的调笑,还有妹妹永不停歇的尖叫哭闹……
霍明翘想,跳下去吧,等到河水浸过了耳膜,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是霍明翘又想,出来得太匆忙了,无论如何,她不见了,都应该告诉母亲一声。于是她又翻回了桥内,从书包里找出一本本子,摸黑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还写了母亲的电话号码。
她把写好的本子塞回书包,放在桥边,然后脱掉了自己的羽绒服。
霍明翘还有空冷静分析,羽绒服这么贵的东西,哪怕给流浪汉,也不能跟着自己被浪费了。
裸露在外的胳膊被冷风一激,顿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白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鼓起,霍明翘坐在桥栏上,晃了晃腿。
她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决定数到十就跳下去。
十、九、八、七……
别人跨年倒计时,她也倒计时,还挺应景。
思绪不小心飞得远了些,霍明翘赶紧回神,继续倒数:六、五、四……
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而来,刺目的白光照亮了这片昏昧的土地与河流。
霍明翘下意识地扭头,抬手挡了一下。
几辆摩托车从身边飞驰而过,似乎有人喊了什么,但她没有听清。
就在她愣神之间,那几辆摩托车突然在不远处紧急刹住了。
有个人调转车头,推开头盔上的挡板,看着她,迟疑开口:“喂……你,你没事吧?要帮忙吗?”
霍明翘呆呆地看着他们。
那几个摩托车手互相对视一眼。
大概是深冬,她这幅样子坐上桥上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最初说话的那个人小心翼翼地又道:“你……你是人吧?”
霍明翘突然反应过来,叫道:“你不要过来!”
她这一开口,那些人确认了她不是什么女鬼,又看到了被她丢在桥边的书包和衣服,顿时七七八八猜出了什么。
她死死地抓着桥栏上的凸起,仿佛他们一过来,她就要跳下去。
车手们窃窃私语道:“这是自杀吗?”
“要不要报警啊?”
“我们要是不管她,算犯罪吗?”
“不能报警啊!报警了先被抓的是我们吧!”
“我早说了不要选这个路线,你看看你们干的这都是什么事……”
“是谁他妈提议的跨年夜来飙车?”
“还不是四哥——喂,喂,四哥你干什么!”
最初的那个车手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来。他望着被车灯照得脸色惨白的女孩,试探道:“这个……你冷静一点啊,有什么事我们下来说,我们都不是坏人……呃,你是高中生吗?家长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