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的情形又逆转,不再是双杏不容置疑地引着他休息,而是他处于绝对优势居高临下,给她修补伤口。
双杏看见他拿回伤药,懊恼又让他一个病人给自己上药、为自己心忧,有些抗拒地撸上裤腿,露出小腿。
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太难看。又明白凭着这份痛,就不可能不严重。
可当她展现出更糟了的伤口时,段公公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他一边给双杏拆开他晨时精心包扎的细布,看那又破了的伤口,一边开口道:“疼不疼。”
疼不疼?自是疼的。双杏吃痛下却不敢作声。
“再不小心,留了疤怎么办?”那声音好似还是那么从容,中间却隐隐透出质疑。
双杏咋舌,还是惹恼他了。想来也能理解,人家一个病人,耗费时间精力给你上药,你却丝毫不珍视,更何况,段公公又哪里是伺候人的人。
心中丝毫没担心自己留了疤,也没细细追究他的话。
自以为宽慰他,双杏还故作轻快地说:“留疤也不怕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
那也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理由,段荣春在心里惦记着。再说那“不会有人看”……她绣的那个香包的主人呢?他一直没忘记在浑浑噩噩中瞥见的她认真做女红的样子,也没忘记那个刺眼的淡绿色香包。
现在看她没提及那个香包的主人,那个她思慕之人,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嫉妒,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
面上却不显,他开口倾诉最重要的诉求:“杏……双杏,若是有事,你别瞒着我。”不仅是现在,未来,还是如何。
不要在他面前撒谎,即使是为了他好。
双杏呆呆地听着: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习惯什么难熬的、引人伤怀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往自己心里搁,没办法,也没必要跟别人讲。
段荣春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双杏扭扭捏捏、迷迷糊糊的样子。
她半晌才吐出口一句:“今天我跪得猛了些。”言语中却没提到遇上皇上如何如何。
双杏说罢怯生生地抬头,撞进那双眸子中,惊讶地发现那当中——没有恼怒,也没有了陈年的冷漠,有的只是……担忧和心疼。
段荣春心下叹气,知道能让她让步也是可贵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一点一点地来。
那把狡黠的小钩子,原来竟是一点也不凶的,还又笨又呆,让人心疼而不自知。
而他?他心甘情愿纵身落网,让这把幼嫩的钩子钩住他的心肝脾胃,钩住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和良知。于深渊之处,窥见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
段公公:呵,淡绿色,真丑。
(未来)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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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那天,双杏在废院待到很晚才回中宫。
这明明也是很寻常的事,过去大半个月她日日如此,但却又因为段公公的醒来而变得微妙。
那个下午,大部分时光都是他们沉默着,看太阳渐渐下行,日光一寸寸跌落。
段公公一直望向哪里她不知道,因为她始终低着头,——因着心中一股又一股对段公公的遐想的潮涌,脸红了一阵,恢复常色,又红一阵。
直到回了中宫,她回忆,又有些怀疑自己:既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为何还要在那里枯坐一下午呢。
——许是因为对段公公的不舍,让她“离开”这个选择也变得依依惜别起来。
而她虽然没抬头,也能感受到针扎般灼热的视线,她越是敏感,越是不敢确认。段荣春偶尔问她两句,她都要拿出万分精力回答。
捱到暮色降至,才急匆匆地脱了身,临走时耳边传来男人低声的笑,她的脸乍红,没有回头。
时间本来也是顺顺利利地过去的。一天、一天、又一天,像她过去那样,从正月熬到腊月,一眨眼又是一年。过去的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宫里又有谁不是呢?
段荣春并没带着她好点,冷酷地说,他反而是带着浓浓不确定性的变数。
可她还是情愿的。
就这么平稳地过了半月。
她起初也照旧每日去小院看段公公,虽然知道他已能站能行,但还是不由得担心他。可是临近年关,她身为中宫大宫女,要料理的事务极多,有时忙得脚不沾地。
段公公也不知怎么的,一天中偶有小半天都不在。但他会空出她来的时间,和她说话,或是,仅仅望着她。
每每看见那空屋子,双杏却不慌了。像是有一种安全感,充盈在她心里,即使段荣春不在,她也确定他不是永远离开。
偶尔,双杏还会和他说些话,她能感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更胶着,
他问她问题,问她每天遇上什么事,她会尽力摒弃养下的习惯,坦诚地发言。
随着年节越来越近,她改成了隔日去探段公公,即使去探了,也不再为他上药擦身,连衣服,——他也不许她洗了。
明明是该走上正轨的,平顺的日子却只持续到腊月廿一。
腊月有太多的热闹事:腊八、迎神,然后是接踵而至的小年、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