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歌交给我即可,”他片刻恢复常态,从我手中抱走妹妹,“碧水山那边,你最好派遣一名性子沉静的心腹过去守着。”
伽弥罗默默点头,待琉毓离开后,他将三护法尹萧召进密室。
与我所想无差,尹护法谦谦君子,性子温润,委实是最佳人选。
“没有本尊传召,从此,你不可踏出碧水山半步,你可愿意?”
尹萧没有半点犹豫,双膝跪地:“但凭魔尊差遣!”
一千年,他想他可以等。
可是他想不到,他的魔尊等不得。
“咱们这一战,有几分胜算?”须琊环臂而立,笑的轻佻,“人界就不说了,神仙一体,妖王那老滑头,铁定先保持中立,然后谁赢帮谁!”
“这是我与神界的恩怨,你不要插手。”伽弥罗坐下调息。
“开什么玩笑?咱们兄弟一条心、一条命!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冥界管定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早看那十兄弟不顺眼了!”
年轻的须琊,锋芒毕露。
伽弥罗望他一眼,不再言语,其实他心里当时正在考虑,是战,还是降。
他是自负的,同样也是理智的。
魔界百万年基业,数千万生灵,说不定会尽数毁在他手中。
他连仇人的女儿都能舍命相救,自然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挑起六界纷争。
诛杀魔后,势在必行,但他作为一界之王,肩上的胆子有多重,他心里清楚。
须琊摩拳擦掌地离开后,他坐在密室的地板上,抱住膝盖,许久不曾言语。我走到他身畔坐下,很小声的道:“对不起。”
这是世上最讽刺、最无耻的三个字。
伽弥罗抬起眸子,摸摸我的脑袋,虚弱的笑:“还好你没事。”
“您为什么不怪我?我之前骗了您……”我低下头。
“小九,你才十岁,只是一个孩子。”魔尊伸出手覆上我头顶,一股寒气涌入,周身骨骼发出清脆响声,我冷的牙齿打颤,他道,“本尊为你打通经脉,恢复灵识,你速速飞回天宫去,魔界,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大吃一惊:“您知道……”
他点头,深紫色眼瞳光芒泯灭:“从我在菡萏河看见你便知,本还以为是那几个兄弟谁在凡间留下的孩儿,不曾想,竟是漓鸢……”
这一晚,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话。
我才知道,他宠爱的妙歌的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只因他的娘亲也是出身奴籍,只因他的娘亲曾被一路欺凌,只他的娘亲含恨而终……他从太后手中救下妙歌时,便只想好好宠她。
他此刻心头最恨,想必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或许妙歌说的对,宠溺并不是爱,所以她向往真爱。
只可惜,她爱错了人。
晨光微熹,伽弥罗累极的靠在榻边小憩。
我站起身,走到那把残破的灭日弓前。
恢复神身的我,对它是有些惧怕的,但仍旧义无反顾的伸手握住它,用断弦处的尖勾,扯住脚踝处的细长筋脉,使劲儿向外一拉。
伴随一声大叫,我痛的险些昏厥。
向后跌去时,被一只手臂猛然扶住,“你疯了!为什么要把神仙筋勾出来!”
我垂下头,将那丝沾血长筋高高举过头顶:“您把魔元给了妹妹,我的命从此就是您的;您把弓弦给了妹妹,我的神仙筋,就给这把灭日弓。我知道,比不过也不能比,但总归好一些……”
用火凰神脉,去灭了火凰,这是对他们的极大侮辱。
说实话,我八位伯父死的有点儿冤枉。
可这世上,有几人能死得其所?
譬如我那本该极尽娇宠的妹妹,还未睁开眼睛,便死在生父手中。
天理是什么?
谁能掌握别人的命运,谁就是天理。
抽了神仙筋后,一只脚就此跛了,我只能待在魔宫日复一日的等战报。
西天王战败,龙王战败,二十八星宿战败,我的八位伯父神魂寂灭……伽弥罗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上碧霄神殿……天帝伤重,冥界倒戈相向,我父亲被迫出手……
我早已知晓,伽弥罗此战必败无疑。
半颗魔元,半残神弓,原本就是困兽之斗,今日英雄末路,虽败尤荣。
彼时,六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我,早已无处容身。
脚下的道路四通八达,心内的大树枯木虬枝。
那一年,我十二岁。
往后的九百九十年,一瘸一拐的我走遍人间每个角落。看了几番王朝更替,醉了几世凋零繁华,做了几场三生大梦,唱了几曲长恨无声。
众生皆苦,何人堪怜?
天魔城早已冰封万里,琅华山更是结界重重,墨恒如愿以偿做了天帝,比他父亲更有手段和魄力,天道从此蒸蒸日上,无赦大陆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好一个天下太平!
这其中,当然也有我的功劳。
魔尊离开时,命令四海魔蛟听我差遣,护我周全。
云姜护法认不出我是谁,却认得这只战宠。
收服了云姜,等于收服了魔界旧部,只要众生还有心魔在,魔界就能繁衍生息。
而我统帅魔界三十六部,只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等。
终于——
碧水山上,她搓着一绺鼻涕,拉着我的衣摆问:“大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丑?”